第7章
第7章
第六章薄暮杀机
“欲知人心,需历己身痛…”
古树的低语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钟平的意识里。冰柜的冷光映着他沉思的脸,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方才那微小动作带来的撕裂痛楚,都成了这句话最鲜活的注解。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务自颤抖、无力垂落的左手,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取代了最初的狂喜。
这能力是钥匙,也是枷锁。它洞开人心幽微,却也让他背负起感知他人痛苦的沉重负担。每一次“聚焦”,每一次感知,都伴随着切身的痛楚——无论是肉体的,还是精神的。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那只固执的飞蛾终于力竭,无声地坠落在冰柜下方的阴影里,结束了徒劳的撞击。小卖部里只剩下压缩机低沉的嗡鸣,如同困兽压抑的喘息。
身体的酸痛如同潮汐,在疲惫中缓缓退去,留下深沉的倦意。钟平摇动轮椅,回到里间狭窄的床铺。林秀和小辉睡得很沉,小辉蜷缩着身体,发出轻微的鼻息。林秀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还在担忧着那两千块的巨石。
钟平躺在黑暗中,毫无睡意。金链男那张充满戾气的脸和那句“等死吧”的狠话,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报复随时可能到来。而他现在,身体依旧脆弱,能力初生且代价巨大,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却要面对一头凶恶的豺狼。
他必须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钟平的生活变成了双轨并行。
身体的复健:如同最苛刻的工匠打磨顽石。他利用一切独处的时间,忍受着撕裂般的剧痛,驱动着那半身新生的神经和肌肉。左手手指的弯曲角度在痛苦中艰难地扩大着,从三十度到四十五度,再到六十度。他尝试着抬起手臂,每一次都如同举起千斤重担,汗水浸透衣衫,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但离地的距离在一点点增加——一寸,两寸…他甚至在无人时,尝试着将左脚从轮椅上挪下,脚尖极其轻微地触碰地面,那瞬间传来的支撑感和钻心的刺痛让他几乎晕厥,却又欣喜若狂。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剧痛的洗礼,印证着古树的箴言。
能力的锤炼: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舞者。他更加谨慎地在小卖部的顾客身上练习“明人心”。他尝试控制“聚焦”的强度和时间,如同调节水龙头的开关。他努力在感知情绪碎片的同时,屏蔽不必要的干扰,减轻头痛的强度。他发现自己对“恶意”、“焦虑”、“贪婪”等负面情绪的感知尤为敏锐,或许是因为十年轮椅生涯,早已让他对这些情绪有了刻骨的“知人性”。他开始能更快地从情绪薄雾中捕捉到关键信息点,结合对方的言行做出预判。代价是持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太阳穴抽痛,以及精神上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消耗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林秀和小辉的存在,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林秀眼中的忧虑虽未散去,却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观察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每当钟平完成一次新的、哪怕极其微小的动作,她眼底那微弱的光就会亮一分。小辉则成了最纯粹的啦啦队,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爸,今天手能抬多高了?”
这两股力量,支撑着钟平在痛苦与希望交织的钢丝上艰难前行。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空气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小卖部里没什么顾客,只有几个放学路过的孩子在冰柜前叽叽喳喳挑选着冰棍。
钟平坐在柜台后,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身体的酸痛感比昨天更甚,这是高强度复健后的必然反应。他闭上眼睛,默默忍受着,同时在心中梳理着这两天感知到的各种信息碎片。邻居们的闲聊,顾客的只言片语,试图从中拼凑出金链男可能的动向。那人叫王彪,外号“疤脸彪”,是附近有名的混混头子,手下聚着几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专干些欺行霸市、收保护费的勾当。这次罚款,不过是借题发挥。
就在他闭目养神之际,一阵极其强烈、混乱而充满暴戾气息的情绪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小卖部薄薄的墙壁,狠狠撞进了他的感知范围!
嗡——!
剧烈的刺痛瞬间刺穿太阳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钟平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
他根本没有主动“聚焦”!是这股情绪太过强烈、太过接近,如同黑暗中的探照灯,直接“照射”到了他!
混乱、暴戾、破坏欲、酒精的躁动、一种恃强凌弱的兴奋感…种种负面情绪如同肮脏的油污,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其中,一个核心的、带着残忍笑意的情绪源最为突出——“砸!砸他娘的!看这瘸子还敢不敢嘴硬!”
是王彪!他们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就在门外!
钟平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想转动轮椅去门口查看,但身体的剧痛和僵硬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小卖部那扇不算结实的玻璃门,被一只穿着脏污运动鞋的大脚狠狠踹开!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飞溅开来,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啊——!”正在挑冰棍的几个孩子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冰棍掉了一地,惊恐地缩到了角落。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正是王彪!他脖子上那根粗大的金链子在血色残阳下闪着刺目的光,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因为狞笑而扭曲着。他手里拎着一根锈迹斑斑、碗口粗的铁管,眼神如同饿狼般扫视着店内。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手里或拿着棒球棍,或掂量着砖头,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和酒精催生的亢奋。
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哟!钟瘸子!生意不错嘛!”王彪拖着铁管,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铁管尖指着柜台后的钟平,唾沫星子横飞,“老子给你的期限到了!两千块!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给老子拿出来!不然…”他掂了掂手里的铁管,眼神凶狠地扫过货架和冰柜,“老子今天就让你这小破店,彻底关门大吉!”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用棍棒和砖头敲打着货架,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货架上的商品被震得纷纷掉落。其中一个黄毛混混,更是带着一脸恶意的笑,晃晃悠悠地走向那台嗡嗡作响的冰柜,手里的棒球棍高高举起!
钟平坐在轮椅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看到了王彪眼中赤裸的、如同野兽般的破坏欲,也“看”到了那个走向冰柜的黄毛混混心中强烈的“砸了它!看这瘸子心疼!”的兴奋念头。
冰柜!那是他们家最重要的财产!里面囤着夏天赖以生存的冷饮!如果被砸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里间的门被猛地拉开!
“你们干什么?!”林秀冲了出来,脸色煞白,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锅铲。她显然被巨大的踹门声和叫骂声惊动了。看到门口凶神恶煞的王彪一伙和满地狼藉,看到那个混混高举的棒球棍就要砸向冰柜,她惊怒交加,声音都变了调:“住手!你们这是犯法!我报警了!”
“报警?”王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唾沫星子喷溅,“臭娘们!你报啊!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老子拆店拆得快!”他眼神一厉,对着那黄毛吼道:“耗子!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砸!”
那叫耗子的黄毛混混脸上狞笑更盛,棒球棍带着风声,狠狠朝着冰柜的侧面砸了下去!
“不——!”林秀发出绝望的尖叫,下意识就要扑过去阻拦!
钟平目眦欲裂!冰柜被毁的后果不堪设想!恐惧、愤怒、保护家人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十年的隐忍,两天的痛苦复健,对能力的摸索…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决绝的力量!
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就在棒球棍即将砸中冰柜的瞬间,钟平猛地将精神“聚焦”到了极致,目标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挥棒的黄毛耗子!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钢针瞬间贯穿大脑的剧痛猛地袭来!钟平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丝!
与此同时,在那黄毛混混的意识层面,钟平捕捉到了一片混乱的、带着酒精和破坏快感的赤红情绪!而在那赤红的核心,一个极其清晰的念头如同靶心般显现——“砸中间!最响!”
不是侧面!是冰柜正面压缩机的位置!他要砸最显眼、破坏力最大的地方!
这个念头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钟平的意识!完全是本能的驱使!他根本没有时间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就在棒球棍即将改变轨迹、砸向冰柜正面压缩机的刹那——
钟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驱动着那只刚刚能抬起几寸、还在剧烈颤抖的左手,猛地抓起柜台上一瓶沉重的玻璃瓶装可乐!动作笨拙、扭曲,充满了痛苦,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瓶可乐朝着黄毛耗子的脚下——而不是他身上——狠狠扔了过去!
砰啷——!!!
玻璃瓶在黄毛耗子脚边的水泥地上轰然炸裂!深褐色的可乐混合着玻璃碎片如同炸弹般四散飞溅!巨大的声响和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那黄毛耗子惊得魂飞魄散,高举的棒球棍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下意识地怪叫着向后跳了一大步!
“我操!什么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彪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其他几个举着家伙的混混也停下了动作。
林秀扑出去的动作也顿在半途。
连缩在角落里的孩子都忘了哭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只有飞溅的可乐液体在血色夕阳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钟平瘫在轮椅里,左手无力地垂下,剧烈地颤抖着,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太阳穴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让他视野模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惊魂未定的黄毛耗子,以及他身后脸色阴晴不定的王彪。
他没有攻击人,只是制造了混乱和威慑。
他用那微不足道的、刚刚复苏的力量,结合“明人心”捕捉到的关键念头,在最不可能的时刻,打断了对方最致命的一击!
代价是惨重的。身体的剧痛和精神透支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王彪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小卖部里弥漫着可乐甜腻又刺鼻的气息,混合着玻璃的碎响和沉重的喘息。血色残阳透过破碎的店门,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如同刀锋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