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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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罡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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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崖的罡风是有声音的。

林缚蜷缩在石窟角落,听着风刃割过岩壁的锐响,像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刮擦骨头。他把苏清鸢往怀里紧了紧,她发间的两生簪与他的碧玉簪相触,淡绿色的结界在狂风中忽明忽暗,像盏风中残烛。

“冷吗?”他低声问,指尖抚过她冻得发紫的耳垂。这处石窟是三天前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风处,可罡风仍能透过石缝钻进来,在她手腕上割出细密的血痕。

苏清鸢摇摇头,往他怀里缩得更深。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味,林缚知道她又在强撑——昨日她运转灵力加固结界时,唇角溢出的血珠滴在他手背上,烫得像颗火星。

“你把清心散吃了吧。”她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的药粉已经受潮凝结成块,“我体质比你好。”

林缚没接。他看着她眼底的青黑,忽然想起在丹房看到的景象:她为了炼出凝神丹,把冰魄草直接按在掌心催发灵力,冻伤的皮肤粘在草叶上,揭下来时连带着血丝。那时候他还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对自己这么狠。

结界突然剧烈震颤,石屑簌簌落下。林缚抬头看见石窟顶的裂缝在扩大,罡风卷着碎石砸在结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慌忙运转《杂灵根要术》的心法,将体内灵力尽数注入碧玉簪,可那些刚被两生草调和的灵力,在狂暴的罡风面前竟像杯水车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清鸢突然坐直身体,指尖划过两生簪上的裂纹,“我娘留下的札记里说,思过崖底有处灵泉,能镇压罡风。”

林缚的心沉了下去。他在杂役时听老人说过,思过崖深千丈,崖底是被封印的上古凶煞,三百年前有位金丹长老试图探底,结果连尸骨都没捞上来。

“我去。”他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濡湿了簪子,“你在这里守着结界。”

“不行!”苏清鸢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你的灵力还不稳,下去就是送死。”她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印记——那是朵两生草的图案,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发亮,“我娘给我种过同心咒,能暂时借你的杂灵根一用。”

林缚怔住了。同心咒是青云宗禁术,需以精血为引,让两人灵力相通,可一旦施法者受伤,被借灵力者也会承受同样的痛苦。他看着那朵发亮的草印,突然明白她为何总在受伤后强撑——她早就做好了分担痛苦的准备。

“你早就...”

“从把碧玉簪给你的时候就想好了。”苏清鸢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两生簪的光晕顺着她的指尖蔓延过来,与他体内的灵力交织成网,“杂灵根能容纳罡风的戾气,我的纯灵根能引导方向,我们一起下去。”

罡风突然撕开一道缺口,碎石砸在苏清鸢背上,她闷哼一声,嘴角立刻溢出血丝。林缚的后背同时传来剧痛,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同心咒已经起效了。

“别愣着。”她擦掉他唇角的血迹,笑得有些苍白,“再不动,结界就要碎了。”

崖底比想象中更暗。

绳索刚放下不足百丈,就被罡风绞成了碎麻。林缚抱着苏清鸢坠落时,只觉得无数把冰刀在割他的皮肤,可当杂灵根的灵力顺着同心咒涌入她体内时,那些暴戾的风刃竟渐渐变得温顺,像被驯服的野兽。

“抓紧我!”苏清鸢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她指尖的两生簪突然爆发出强光,照亮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竟悬浮着无数具白骨,层层叠叠堆成山,每具骨骼上都缠着淡青色的藤蔓,像是某种诡异的共生。

林缚的心脏骤然紧缩。那些藤蔓的纹路,与他药圃里两生草的根茎一模一样。

“是‘缚灵藤’。”苏清鸢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娘札记里说,这种藤蔓以修士灵力为食,能在凶煞之地存活千年。”

坠落的速度突然减慢,缚灵藤如潮水般涌来,缠绕住他们的身体。林缚感觉灵力正被藤蔓疯狂吸走,可杂灵根却在此时生出奇异的反应——那些被吸走的灵力里,夹杂着罡风的戾气,竟让藤蔓渐渐褪去青黑色,泛起柔和的绿光。

“它们在净化戾气!”苏清鸢惊喜地喊道。

林缚这才明白,所谓凶煞之地,不过是被罡风戾气污染的灵脉。而缚灵藤不是在吸食灵力,是在以自身为容器,净化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就像他的杂灵根,看似驳杂,却能容纳万物相冲之气。

坠落终于停止。他们落在一片温润的水潭边,潭水泛着淡蓝色的灵光,正是苏清鸢说的灵泉。缚灵藤在灵泉周围织成巨大的网,将净化后的灵力注入泉水中,潭底隐约可见块半透明的晶石,散发着与两生草同源的气息。

“那是‘两生石’。”苏清鸢指着晶石,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能让两种相冲的灵根彻底融合。”

林缚刚要靠近,灵泉突然剧烈翻涌。潭底的两生石裂开细纹,黑色的戾气如墨汁般扩散开来,原本温顺的缚灵藤瞬间变得狂躁,藤蔓上的尖刺刺破了他的手臂,渗出的血珠滴在灵泉里,竟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是封印松动了!”苏清鸢将两生簪插进灵泉,“必须用同心咒加固封印!”

林缚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明白三百年前那位金丹长老为何会死——纯灵根无法承受凶煞戾气的侵蚀,只有杂灵根能容纳这些黑暗力量。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碧玉簪上,同时运转《杂灵根要术》最后一页的心法:“以我残根,纳尔凶煞。”

杂灵根的灵力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与苏清鸢的纯灵根在灵泉上空交织成太极图案。两生石的裂缝渐渐合拢,黑色戾气被一点点吸入图案中心,化作滋养缚灵藤的养料。当最后一缕戾气消散时,林缚看见潭底的两生石上,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迹:“凡根纳阴阳,两生破乾坤。”

“结束了?”苏清鸢的声音带着疲惫,身体软软地倒下来。

林缚接住她,发现她锁骨处的两生草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同心咒的反噬正在显现,她的灵力正顺着印记流向他的体内,而他的杂灵根像个无底洞,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精纯的灵力,却无法返还——这根本不是借灵力,是献祭。

“你骗我。”他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她冰冷的脸颊,“同心咒是单向的,对不对?”

苏清鸢笑了,眼角的泪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杂灵根...需要纯灵根的滋养才能完全觉醒...我娘说过,这是...两生草的宿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记得...把我种在...你的药圃里...我想看看...两生草开花的样子...”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化作点点荧光,顺着同心咒的印记涌入林缚体内。两生簪掉在灵泉边,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最后一缕绿光,与碧玉簪融为一体,化作道淡绿色的流光没入他的眉心。

罡风不知何时停了。

林缚独自站在灵泉边,看着潭水里自己的倒影。他的眼睛变成了双色,左眼如琥珀般温暖,右眼似寒潭般清冷,发间的碧玉簪上,缠绕着两生草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缚灵藤突然剧烈震颤,藤蔓上开出淡紫色的花,层层叠叠,像极了苏清鸢最后笑着的模样。灵泉中央的两生石浮出水面,石上的字迹变得清晰,后面还有行更小的字:“母草枯,子草生,两生为一,方得始终。”

他终于明白两生草的秘密——所谓两生,从来不是两株草,是一株草的两面,就像杂灵根与纯灵根,看似对立,实则同源。而苏清鸢,就是那株为了让他完全觉醒,甘愿化作养料的母草。

离开思过崖时,林缚的药锄上,缠着株刚发芽的两生草。

张长老带着弟子们在崖顶等着,看见他身上散出的双色灵光,脸色惨白如纸。林缚没有看他们,只是径直走向药圃,那里有他答应过要种两生草的地方。

春风拂过青云宗,药圃里的两生草开始疯长。淡紫色的叶片覆盖了整个田埂,根茎在土壤里织成巨大的网,与后山的灵脉相连,让整座青云宗都泛起淡淡的绿光。有弟子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药圃里站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正和个发间插着碧玉簪的少年一起浇花。

林缚坐在两生草丛中,指尖抚过叶片上的纹路。他知道,苏清鸢从未离开,她只是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活在他的灵力里,活在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土地上。

碧玉簪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像苏清鸢的笑声,又像两生草破土的轻吟。林缚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淡青色的印记——那是朵两生草,一半金黄,一半翠绿,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曳。

他终于懂得,所谓仙途,从来不是孤独的修行。有些失去,会以另一种方式永恒;有些根须,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缠绕,直至生死相依。

思过崖的罡风还在吹,但此刻听在林缚耳里,那风声里竟带着花草生长的轻响,像首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歌谣,在岁月里,一遍遍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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