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次卧里一片沉沉的黑暗。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李砚在柔软却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意识在昏沉与惊醒的边缘反复拉扯。每一次即将沉入睡眠，巷子里的寒风、腰间枪套的冰冷轮廓、女人按压伤口时那毫不留情的力道，就会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将他瞬间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小时，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细微的声响穿透了次卧厚重的门板。

是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稳定的韵律感，在主卧与客厅之间移动。

李砚猛地睁开眼，心脏在寂静中擂鼓般跳动。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接着是厨房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水流声，以及陶瓷杯碟轻碰的脆响。

那个女人醒了。

“明天开始，‘工作’。”

她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瞬间驱散了所有残留的睡意。李砚一个激灵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上的淤青，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那套干净的深色运动服，整理好床铺——尽管那床铺在他辗转反侧后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他拧开反锁的房门，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灯，光线比昨晚明亮许多。女人已经穿戴整齐，不再是昨晚那身慵懒的睡袍，而是一套干练的深灰色运动装，银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冰冷的蓝眸。她正站在开放式的厨房岛台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一杯黑咖啡，一小盘看起来没什么滋味的蔬菜沙拉。

听到李砚出来的动静，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碧绿的菜叶。

“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自己解决。”

李砚的目光投向那个嵌入墙壁的巨大冰箱。他走过去，拉开厚重的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冰箱内部异常整洁，如同超市的货架展示。上层整齐码放着瓶装水、果汁、牛奶，下层则是用保鲜盒分类装好的水果、蔬菜和几盒看不出内容的熟食。他拿了一盒牛奶和一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同样没什么滋味的全麦面包。

他默默地撕开面包包装，靠着冰冷的冰箱门，小口地啃着。面包很干，没什么味道，牛奶也带着一股冰箱的冷气。他一边机械地咀嚼吞咽，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岛台边的女人。她用餐的姿态很优雅，速度却很快，仿佛进食只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运转的必要程序，而非享受。

一杯咖啡见底，一小盘沙拉也消灭干净。她将杯碟放进水槽，转过身，冰蓝色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李砚身上，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名字？”她突然开口问道。

李砚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李砚”，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刹住。他……还能用这个名字吗？在这个陌生的、危险的世界里？他犹豫了一瞬，喉咙有些发干。

“没名字？”女人微微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亚修（Asher）。”李砚垂下眼，低声说出了一个在车上看到路牌广告时一闪而过的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能切割开与过去那个猝死社畜的联系。

“亚修。”女人重复了一遍，发音标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很好。从今天起，你是安杰罗（Angelo）。”

安杰罗？天使？

李砚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这名字……跟她那一身冰冷危险的气息简直是天大的讽刺！给一个刚捡回来的流浪汉起名叫“天使”？这HR的恶趣味也太离谱了吧！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提前预定天堂位置？

内心吐槽疯狂刷屏，表面上他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名字而已，代号而已。在活下去面前，叫阿猫阿狗都无所谓。

“跟我来。”女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客厅另一侧，那里有一扇看起来像是通往书房的门。

李砚赶紧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胡乱灌了几口牛奶，快步跟上。

书房的门在她手中的卡片刷过后无声地滑开。里面的景象让李砚脚步一顿。

空间比客厅略小，但布置截然不同。一面墙是巨大的、几乎占据整个墙面的液晶屏幕，此刻处于关闭状态，漆黑一片。另一面墙则是嵌入式的书架，上面摆放的并非书籍，而是各种型号的电子设备、服务器机箱，指示灯在幽暗中明灭闪烁。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黑色金属工作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台电脑显示器、键盘，还有……几把枪。

不是玩具。是货真价实、泛着冰冷金属幽光的枪械。李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把造型最为简洁流畅的手枪吸引——线条冷硬，枪身呈现出一种哑光的黑色，透着一股纯粹为杀戮而生的工业美感。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让他想起了昨夜巷口那惊鸿一瞥的枪套。

女人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把枪上，冰蓝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她走到工作台前，随手拿起那把黑色手枪。她的动作极其熟练自然，翻转手腕，检查弹匣，拉了一下套筒，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冷酷的韵律感。

李砚的心跳骤然加速，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嘲弄的弧度。她并没有将枪口指向他，只是随意地把玩着，手指拂过冰冷的枪身。

“伯莱塔 92FS。”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9毫米口径，弹容量15发。后坐力适中，精度可靠，故障率低。组织标配之一。”她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的工具，语气平淡无波。

李砚的掌心沁出冷汗。组织？果然是那个组织！黑衣组织！那个充斥着神秘代号、冷血杀手、人体实验的庞大阴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部黑暗动作电影的片场，而自己连个跑龙套的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开场三分钟就被干掉的背景板炮灰！

“你的‘工作’，第一步。”女人终于放下了那把让她介绍得如同菜刀般随意的伯莱塔，冰蓝色的目光重新锁定在李砚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学会观察。学会分析。学会……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环境中不协调的点。”

她抬手指了指书房唯一的一扇窗户——厚重的防弹玻璃外面，是城市高楼林立的景象，阳光被分割成细碎的光块。

“给你五分钟。”她走到宽大的黑色工作椅前坐下，姿态放松，双腿交叠，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告诉我，从你进入这间公寓楼开始，到走进这间书房，这一路上，你看到了什么异常？听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声音？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五分钟？异常？李砚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对未知的恐惧、身体的疲惫和强烈的求生欲，哪里顾得上去观察什么细节？公寓楼？不就是个破旧的老楼吗？门厅？电梯？走廊？不都是空荡荡、冷冰冰的？异常？最大的异常不就是眼前这个捡了他又拿枪吓唬他的银发魔女吗？！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突然点名回答超纲问题的差生，手脚冰凉，喉咙发干。

“计时开始。”女人平静地宣布，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眼神淡漠，没有催促，却带来巨大的压力。

李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拼命回忆。

冰冷的公寓门厅……惨白的节能灯……老旧电梯的嘎吱声……顶楼走廊深色的地毯……厚重的金属门……开门时的电子音……客厅的绿植……红色的睡袍……浴室的热水……冰箱里的食物……书房里的枪……

画面杂乱无章地在脑海里闪过。异常？异常在哪里？地毯很干净？但顶楼的公寓，干净也正常吧？电梯老旧？老楼不都这样？开门是电子锁？高档公寓好像也有……绿植？等等……那几株绿植……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女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那几盆植物……客厅角落的绿植。”

女人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动，示意他继续说。

“它们……位置被动过。”李砚努力组织着语言，回忆着昨晚和今早看到的景象，“昨晚我出来时，那盆最高的……像是某种蕨类的，靠近沙发扶手。今早我出来，它被往窗边挪了大概……三十公分左右。”他当时只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觉得客厅布局有点微妙的差异感，此刻在高压下才猛然抓住这模糊的印象。

“还有……电梯。”他继续艰难地挖掘着记忆，“昨晚我们上来时，电梯运行的声音……除了正常的钢丝绳摩擦声，快到顶楼的时候，好像……有很轻微的一声‘咔’，像是……齿轮卡了一下什么东西？非常轻，但我听到了。”那声音当时就被他忽略了，此刻回想起来，却异常清晰。

“另外……”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女人搭在扶手上的手，“您今早……换了一副手套。昨晚在车上和给我处理伤口时，是黑色的皮质手套。现在……是深灰色的，材质像是某种……战术纤维？”他其实并不确定材质，只是觉得颜色和质感都不同了。

书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女人依旧维持着那个放松的坐姿，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服务器机箱里风扇运转发出的微弱嗡鸣。

李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算什么？KPI考核吗？试用期第一天就要因为“观察力不足”被开除（物理意义上）？

几秒钟后，女人终于动了。她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植物是定时喷淋系统移动的，为了均匀光照。电梯的异响是平衡配重块的一个小问题，工程部今天下午会处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手套……”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戴着灰色战术手套的手，“是换了。昨晚那副沾了碘伏。”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李砚脸上，那冰蓝色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

“及格。”她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李砚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运动服。及格？这他妈是玩命啊！差一点就真·卷铺盖滚蛋（物理）了！

“但这只是开始，安杰罗。”女人的声音将他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拉紧，“观察、分析、判断，是你活下去的基础。在这里，‘及格’远远不够。”

她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刚才那把伯莱塔92FS，动作随意地抛了抛，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划过危险的弧光。

“现在，”她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狙击镜的十字线，牢牢锁定李砚，“告诉我，如果你现在身处一个陌生环境，比如……楼下那家便利店。突然有两个人发生争执，一方情绪激动，手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李砚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试用期KPI考核……第二弹！

这黑心企业的入职培训，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喘息！资本家听了都要连夜修改《劳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