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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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客栈里的风言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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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县往西八十里的落马坡,有处名为“迎客来”的客栈。客栈的木板墙被岁月浸成深褐色,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褪了色,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打旋。郑淼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面前摆着碗没怎么动的阳春面,筷子在碗里挑着几根青菜,眼睛却瞟着门口进来的每一个人。

赵虎假扮成跑堂的伙计,正拎着茶壶给邻桌添水。他腰间的短铳被粗布围裙遮住,手却始终没离开铳柄——郑淼让他盯紧穿黑衫的客人,尤其是袖口沾着火山灰的。苏婉则扮成算命先生,在客栈门口支了个摊子,布幡上写着“铁口直断”,手里的铜钱卜卦时总故意掉在地上,借机观察路人的反应。

三日前从蛇岛回来后,郑淼就把自己当成了鱼饵。他让赵虎在落马坡周边的村镇散布消息,说有个从蛇岛逃出来的水手,手里握着去昆仑找“不死之泉”源头的地图。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昆仑确实可能有泉眼,假的是所谓“地图”不过是他画的几张废纸。

“客官,再来碗面?”赵虎走到郑淼身边,压低声音,“刚才有个穿蓝布衫的,在门口徘徊了三趟,看您的眼神不对劲。”

郑淼没抬头,用筷子指了指斜对面的桌子。那里坐着个书生打扮的人,手里捧着本《论语》,眼睛却时不时往郑淼这边瞟,手指在书页上无意识地敲着——那节奏分明是安王暗卫的联络暗号。

“让苏婉留意他的靴子。”郑淼慢悠悠地喝了口面汤,“鞋底沾着的红土,只有安县往东的红泥岗才有,那地方是李修文的老家。”

赵虎刚走开,门口就进来个扛着锄头的老汉。他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看起来像个普通农户,可郑淼注意到他锄头柄的磨损程度——分明是经常用来打斗,而非种地。老汉往郑淼对面一坐,粗声粗气地喊:“店家,来二斤牛肉,一坛烧酒!”

郑淼心里咯噔一下。这老汉说话带着胶东口音,而安县周边没人这么说话。他突然想起苏婉说过,安王的暗卫里有批从沿海调来的死士,都是胶东渔民出身,擅长水下格斗。

“老哥也是路过?”郑淼主动搭话,手指在桌下扣住了短刀。

老汉啃着牛肉,含糊不清地说:“去西边探亲。”他的目光扫过郑淼腰间的皮囊,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地图。“听说这附近有去昆仑的路?俺年轻时去过西域,说不定能给你指个道。”

郑淼笑了,往他碗里倒了些酒:“昆仑太远,我只是想去看看玉门关。”他故意说错路线,看对方的反应。

果然,老汉的筷子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玉门关哪有昆仑有意思?”他凑近了些,酒气喷在郑淼脸上,“听说昆仑山里有泉眼,能让人……长生不老?”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穿锦袍的公子哥,身后跟着四个带刀护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公子哥刚坐下,就对着掌柜喊:“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爷有的是钱!”他说话时,腰间的玉佩晃了晃,郑淼认出那是蜀地的独山玉——而蜀地的巡抚,正是安王的岳丈。

两拨人一进门,客栈里的气氛顿时变了。书生放下《论语》,老汉握紧了锄头,连角落里打盹的乞丐都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郑淼的皮囊。郑淼知道,鱼上钩了。

掌灯时分,客栈突然停电。伙计打翻了油灯,火光熄灭的瞬间,郑淼感觉有三道影子扑向自己的桌子。他顺势往桌底一滚,短刀出鞘,割断了最先扑来的黑影的裤脚——那黑影穿着蜀地特有的灯笼裤,正是锦袍公子哥的护卫。

“抓小偷啊!”郑淼大喊着,故意把皮囊往地上一扔。果然,所有黑影都去抢皮囊,他趁机滚到苏婉的算命摊后,苏婉早已点亮了马灯,灯光下,两拨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

穿锦袍的公子哥指挥护卫:“把那袋子抢过来!里面有昆仑的地图!”他的护卫刀法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

胶东老汉则带着两个同伙,用锄头对抗长刀,嘴里骂着:“狗官的崽子,也配抢东西!”他们的招式更野,专打护卫的下三路,像是江湖草莽。

赵虎拎着根扁担冲过来,看似拉架,实则帮郑淼挡开了偷袭的刀。“都别打了!再打官差就来了!”他喊得声嘶力竭,扁担却精准地砸在锦袍公子哥的脚边,吓得对方后退三步。

混乱中,郑淼的皮囊被扯破,里面的“地图”散落一地。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所谓的“地图”,不过是些画着花鸟鱼虫的废纸。

“假的?”锦袍公子哥捡起张画着鲤鱼的纸,气得脸都白了。

胶东老汉却突然笑了,捡起张画着牡丹的纸:“这画工不错,值几两银子。”他话锋一转,“小兄弟,你这出戏演得好啊,故意引我们来?”

郑淼拍了拍身上的灰,坐回自己的桌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不就是想找昆仑的泉眼吗?我知道路,但我一个人走不安全,想找些同伴。”他盯着锦袍公子哥,“这位公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想必能备齐车马粮草?”

又转向胶东老汉:“老哥看着像是走南闯北的,路上的凶险,想必比我们懂?”

两拨人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戒备。锦袍公子哥冷哼:“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郑淼从怀里掏出块琉璃,正是苏婉从蛇岛拓下的石板刻痕仿制品,上面的“昆仑”二字清晰可见。“这是从蛇岛的遗迹里找到的,真正的地图在我脑子里,想知道,就得跟我走。”

胶东老汉突然往郑淼碗里扔了颗骰子:“我叫海老大,以前是渔夫。要跟你走可以,但得听我的——路上遇到水险,我说了算。”

锦袍公子哥把玩着玉佩:“我叫钱通,家父是蜀地的商人。粮草车马我包了,但规矩得我定——晚上扎营,我的人守夜。”

郑淼看着他们,突然笑了:“可以。但有一条,谁要是想独吞线索,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他左脸的月牙疤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七年前在海上杀海盗的狠劲,此刻全写在了脸上。

苏婉这时收起算命摊,慢悠悠地走过来说:“我是个算命的,懂些风水,说不定能帮你们避开些灾祸。带上我,不吃亏。”

赵虎也凑过来:“我是个跑堂的,会赶车,会做饭,带上我,管饱。”

两拨人虽然不情愿,但看着郑淼手里的琉璃刻痕,最终还是点了头。钱通让人去准备车马,海老大则去检查武器,客栈里暂时安静下来,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

后半夜,客栈的柴房里,郑淼三人围着火堆。赵虎往火堆里添柴,火星溅在地上,映出三人凝重的脸。

“海老大不对劲。”赵虎低声说,“我刚才去茅房,看见他对着月亮比划手势,那是海盗的联络信号。而且他的锄头柄里是空的,藏着把短刀。”

苏婉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钱通更可疑。他说家父是蜀地商人,但他腰间的玉佩是皇家贡品,寻常商人根本买不起。而且他的护卫走路的姿势,分明是军营里出来的,绝非普通家仆。”

郑淼盯着火堆里的柴火,它们相互缠绕,最终烧成灰烬,像极了眼前的局势。“海老大是安王的死士,胶东口音是装的,他刚才说‘水险’,其实是在暗示他知道昆仑有暗河。钱通则是蜀地巡抚的人,安王的岳丈派他来,是想抢在安王前面找到泉眼。”

他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安王、蜀地巡抚、还有可能藏在暗处的李修文……他们都想要‘不死之泉’,却又互相提防。我们现在就是那根穿线的针,把他们串在一起,让他们互相制衡。”

“可万一他们联手对付我们怎么办?”赵虎握紧了腰间的短铳。

“不会。”郑淼斩钉截铁地说,“他们想要的是泉眼,不是我们的命。只要我还握着线索,他们就不敢动我们。”他顿了顿,“而且,我在他们的水和食物里,都加了点东西。”

苏婉眼睛一亮:“你加了什么?”

“陈婶给的泻药粉。”郑淼笑了,“少量的话,只会让人拉肚子,不会致命。但要是谁想动手,我就把解药给另一方,让他们互相折腾去。”

正说着,柴房的门被推开。钱通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郑兄,我让人备了些点心,过来坐坐?”他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满是试探。

郑淼让赵虎把泻药粉藏起来,笑着说:“钱公子客气了。”

钱通坐下后,开门见山:“郑兄,实不相瞒,我爹让我来,不仅是为了泉眼,更是为了找个人。”他从袖中掏出张画像,上面画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这人叫李修文,安县县令,据说他手里有安王谋反的证据。若是郑兄能帮我找到他,我爹愿意出黄金百两。”

郑淼看着画像,心里咯噔一下。李修文是安王的人,蜀地巡抚想找他,显然是想扳倒安王,独吞泉眼的功劳。“我见过他,但他现在在哪,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海老大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壶酒:“我听见你们在说话,过来凑个热闹。”他给每人倒了杯酒,“钱公子要找李修文?巧了,我也在找他。有人出高价,要他的人头。”

钱通看着海老大,眼神里带着敌意:“你找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海老大喝了口酒,“拿钱办事而已。”

郑淼看着他们针锋相对,突然笑了:“不管你们找李修文做什么,找到泉眼再说。找到了泉眼,还怕找不到他?”他举起酒杯,“来,为了昆仑之行,干杯!”

酒液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却驱不散柴房里的寒意。郑淼知道,这杯酒下肚,他们就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既得互相依靠,又得互相提防。

第二天一早,钱通的车马就到了。三辆马车,两匹骏马,还有十几个护卫,浩浩荡荡地停在客栈门口。海老大也带来了几个“同乡”,都是精壮的汉子,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看起来像是要远行。

出发前,郑淼站在客栈门口,望着西边的群山。昆仑还远在千里之外,但他知道,真正的凶险,不是路上的风霜,而是身边这些各怀鬼胎的同行者。他摸了摸怀里的琉璃刻痕,那里藏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刻痕的背面,刻着王绅士的私章。

马车启动时,赵虎低声问:“真要带他们去昆仑?”

郑淼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不然呢?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只有把他们攥在手里,才能知道安王和蜀地巡抚的真正目的。”

苏婉也说:“而且,我总觉得海老大和钱通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带他们去昆仑,说不定能引出更多的秘密。”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里,混着护卫的脚步声、海老大等人的笑谈声,还有钱通时不时发出的咳嗽声。郑淼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他知道,这场以自己为诱饵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确保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离开落马坡的第三天,他们遇到了第一场危机。路过黑风口时,突然刮起了沙尘暴,能见度不足三尺。马车陷在沙里动弹不得,护卫们的惨叫声在风沙里此起彼伏。

“都别动!”海老大突然大喊,“跟着我往左边走,那里有块巨石,能挡风!”他像是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在风沙中辨明方向,带着众人往巨石移动。

郑淼紧随其后,左手护着苏婉,右手拉着赵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里跋涉。他注意到海老大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在沙丘的背风处,显然是受过沙漠生存训练——这绝不是普通渔民能有的本事。

钱通的护卫们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两个跑得慢的,瞬间就被风沙吞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钱通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郑淼的衣角:“郑兄,怎么办?我的马车……”

“命都快没了,还管马车?”郑淼拽着他往前跑,“保住命再说!”

好不容易躲到巨石后,众人都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海老大从怀里掏出个水囊,喝了口后递给郑淼:“这黑风口的沙尘暴,每天午时准时来,申时才停。咱们得在这儿待到傍晚才能走。”

钱通看着自己的护卫少了一半,心疼得直跺脚:“我的粮草都在马车上,要是丢了,咱们怎么去昆仑?”

“放心,丢不了。”海老大冷笑,“我的人早就去把马车往巨石这边拉了,他们懂怎么在沙里行车。”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几个汉子赶着马车过来了,虽然车辕断了两根,但粮草完好无损。

钱通虽然不情愿,但看着海老大的人熟练地修理马车,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郑淼看着他们,突然明白这场沙尘暴是好事——它让两拨人不得不合作,也让郑淼看清了他们的本事。

傍晚,沙尘暴停了。夕阳把沙漠染成金红色,远处的沙丘像沉睡的巨兽。海老大的人修好了马车,钱通的人则升起了火堆,烤着干粮。

“刚才多谢了。”钱通递给海老大块肉干,语气缓和了些。

海老大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谢什么,都是为了昆仑的泉眼。真到了那儿,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危险,互相帮衬着点,没坏处。”

郑淼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他知道,这种和平只是暂时的,一旦到了昆仑,一旦找到泉眼,他们还是会反目成仇。但至少现在,他们还能坐在一起烤火,还能分享同一块肉干。

苏婉这时走过来,递给郑淼块布条:“你的疤又流血了。”郑淼左脸的月牙疤在风沙中裂开了,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郑淼接过布条,随意缠了缠:“没事。”他望着远处的星空,那里的北斗星格外明亮,像在指引着方向。“明天就能走出黑风口了,过了黑风口,就是戈壁滩,离昆仑又近了一步。”

赵虎也凑过来,手里拿着块从沙里捡的石头:“你看这石头,上面有奇怪的花纹,像是人为刻上去的。”

郑淼接过石头,借着火光一看,突然愣住了。石头上的花纹,与蛇岛溶洞壁画上的“异化”图案一模一样!他突然意识到,昆仑之行,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这里不仅有“不死之泉”,还有着更古老、更可怕的秘密。

夜渐渐深了,篝火渐渐熄灭。护卫们轮流守夜,发出均匀的鼾声。郑淼却没睡,他靠在巨石上,手里攥着那块带花纹的石头,眼睛盯着熟睡的海老大和钱通。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诱饵,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在这场危险的棋局中,走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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