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
第2章 山
山
我的家里有一座山,他沉默地支撑着我的家,顶天立地,我多么希望这座巍峨的山永远不会倒下……
年幼时,这座“山”在我眼中是模糊而陌生的轮廓。记忆里,他年轻时整日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随意地翘着,与一群朋友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呼啸而过,发动机的轰鸣声总是打破巷口的宁静。他像一阵抓不住的风,游荡在麻将馆、台球室,把我和母亲留在狭小昏暗的出租屋里。每当窗外飘来隔壁孩子与父亲嬉笑玩闹的声音,我就会缩在母亲怀里,看着墙上斑驳的影子,满心都是怨恨。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能在父亲肩头骑大马,而我的父亲却宁可和那些“狐朋狗友”吞云吐雾、吆五喝六,也不愿抱抱我、陪陪我。母亲总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缝补着我开线的书包,一边轻声说:“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我却赌气似的把脸埋进被子,不愿听这些解释。
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眼到了2017年,我三年级了。那时的我还带着孩童的天真懵懂,看不见那座“大山”默默转变的身影。他开始不再频繁地彻夜不归,身上的烟味渐渐淡了,偶尔还会带回来一包廉价的糖果。可多年的疏离就像一堵厚厚的墙,把我们隔开。那年,命运突然眷顾了我们家,他不知怎么抓住了机遇,风风火火地开起了公司。家里很快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我也有了不少零花钱,可我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橱窗里崭新的玩具车不再让我兴奋,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也无法填满我内心的缺口,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偏见,又或许是我对父爱的渴望从未得到满足。
命运总是充满变数,谁也没想到,2020年,新冠疫情如一场凶猛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世界。刚上初中的我,看着街道变得空荡荡,工厂的大门紧锁,学校的教室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整个社会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对于做着生意的我们家来说,这场疫情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公司的订单一个接一个取消,仓库里堆满了卖不出去的货物,资金链“啪”地一声断裂。那段时间,我常常在半夜醒来,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能看到他坐在桌前,面前摊着厚厚的账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曾经乌黑浓密的头发,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染上了白霜,眼角的皱纹像被刀刻得更深了,眼神里满是疲惫与焦虑。可每当我和母亲露出担忧的神情,他总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安慰我们:“困难总会过去的,别担心!”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第一次对这座“大山”感到心疼,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他的看法。
2021年解封后,公司彻底倒闭了,欠下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但生活容不得我们喘息,他没有被打倒,用仅剩的存款买了一辆卡车,成为了一名卡车司机。那年11月,天气格外寒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去了奶奶家,他和母亲一起出车送货。后来听母亲说,那天的路又滑又难走,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山路上,为了给货物盖好遮雨布,在刺骨的寒风中折腾了整整四个小时。他们的手被冻得通红,像胡萝卜一样,指甲缝里全是泥,雨水和雪水顺着衣领往下淌,把衣服都浸透了。可即便如此艰难,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2022年,为了多挣些钱,他又咬咬牙买了一辆半挂车。尽管之前从未开过这种大型车辆,但为了这个家,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到空旷的场地练习。夏天,驾驶室里热得像蒸笼,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冬天,冷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冻得他直打哆嗦。2023年,母亲生病住院,跟车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跟着父亲跑运输的日子,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我们常常在荒郊野外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只能啃几口又冷又硬的面包;晚上睡觉,车上的上铺又窄又小,翻身都困难。有一次在内蒙古,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度,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穿着单薄的外套,冻得直打寒战。看着身材魁梧的父亲蜷缩在上铺,睡得很不安稳,我心疼地说:“爸,我睡上铺吧,你睡不好,明天还得开车呢。”他却立刻拒绝了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睡下面吧,我凑活一下就行。”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原来,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他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宁可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让我受一点委屈。
“过年了,儿子,咱回家……”2024年春节,我们在内蒙古境内,离家乡铁岭还有200多公里。车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一路上的奔波让我们又累又乏。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很稳,眼神坚定地说:“过年,哪怕再远,也得回家,哪怕再穷,再苦,也得开开心心过年。”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座“山”不仅是家庭的经济支柱,更是我们精神上的依靠。他用自己的脊梁,为我们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天空,为我们遮风挡雨。
如今,我站在时光的长河里回望,终于看清了这座“山”的模样。他不是一开始就是高大巍峨的,他也有过迷茫和过错,但他用自己的行动,慢慢长成了我心中最坚实的依靠。我只想对这座为我、为家庭默默付出的“山”说:“山啊,你不要倒了,你要是倒了,这个家就倒了……”爸,父亲节到了,祝您平安快乐,愿岁月能温柔以待,让您不再那么辛苦,往后的日子,换我来守护您,就像您曾经守护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