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直房内再次沉寂下来，小寿子有头无尾的说了句后，便不再言语。

汪瑾想问，但碍于初识，想想还是作罢，交浅忌言深，这个道理他懂。

寅时。

天还没亮，值守的太监便提着灯笼挨门挨户的敲门，汪瑾在睡梦中被惊醒，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昨日那李公公说的分明，他们这些新入宫的太监，得负责打扫直殿监。

没过多久，直房外陆陆续续站满了人，由同穿灰袍的公公领着，开始分发扫帚簸箕等物具。

“听好了，宫内比不得其他地方，便是扫地，那也得净无尘埃，松风扫阶，若是让咱家摸到灰，嘿嘿。”

“小的明白了。”

汪瑾随大流喊了句，接着便开始沿着台阶扫了起来，直殿监说大不大。

看着没什么事，可等几十个小太监扫完后，天已经蒙蒙亮。

清扫四人为一组，汪瑾跟小福子、小寿子还有个叫小宁子的编在了一起。

“恁他娘，本以为花钱进了宫，日子好歹舒服些，没想到比俺在老家打麦起的还早。”

小福子骂骂咧咧，走路还不忘踢颗石子，他是花钱买进宫的，二两纹银，外加半袋小米。

当然小寿子也是。

似乎进宫的这些人，除了汪瑾跟福安，其他人都是花钱割的卵子。

倒显得汪瑾二人占便宜了，他可听说过，劁猪可是个手艺活，赚得大把银子。

见小福子嘴不干净，走在他身侧的汪瑾悄不生息的往后退了两步。

“啪！”

汪瑾刚往后退了两步，一颗黄豆般大小的石子便划破空气，狠狠的砸在小福子的右脸上。

“呜呜……”

后怕的小福子跟被人踹了两脚的野狗般，呜咽的叫了两声。

身后穿着青袍的公公面色冰冷，毫无留情的拽下他的腰牌看了眼。

“再敢多嘴，咱家剪了你舌头。”

“呜……公公，俺不敢了。”

小福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累汪瑾几人也陪着他一起跪。

幸好那青袍公公并没有追究，汪瑾松了口气，心里暗下决定，以后离小福子远点。

说不准哪天就被人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到时候别把血溅他身上。

从伙房吃完饭之后，天已大亮，按照掌司李公公的说法，今日还得跟他学礼仪教化。

半炷香的功夫后。

直殿监偏房内。

如汪瑾一般刚入宫的灰袍小太监乖巧的跪坐在屋内，而屋内正首处，摆着张梨花太师椅。

方脸的李公公左手拿着本册子，右手端着香茗，声音低沉的念道：

“分给尔等手中的册子，上面记载着些强身健体的法子，记住，咱家只带你们过一遍，下面跟着我念。”

“抱元守一，凝神于心，引气淬体，以罡伐髓，锁关如岳，息定若胎，赤龙伏蛰，白虎归山，九转功成，铜浇铁铸，周天不坏。”

听着晦涩难懂的古文，汪瑾心中又惊又骇，刚刚他已经看过手中的册子。

名为《天罡元阳心经》，上面净是些小人图画，每十页上写着四个字，共一百二十页。

显然李公公念的，便是这本秘籍的纲领，不过这屋内的小太监，全是睁眼瞎。

再加上跪了许久，膝盖麻木，这会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特别是小福子，竟然打起了盹。

汪瑾过去听公子读过本书，上面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因此他刻意将书籍倒转，摇头晃脑的跟着其他人一样念了起来。

过了七八遍之后，李公公抿了口香茗，将手中书册揣进怀里，眼神里露出失望之色。

“行了，接下来咱家教授你们下跪磕头的功夫，记住，学仔细咯。”

说罢他亲自示范。

将手上香茗放下，起身走到众人身前，接着双膝并紧膝盖弯曲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咚！”

地上青砖立时发出道沉闷的响声，有了李公公带头，早已经跪麻木的众太监赶紧起身。

汪瑾也有样学样趁机活动下筋骨，随后学着李公公的动作，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咚咚咚……”

屋内一阵杂乱无章的闷声响起，汪瑾感觉膝盖都要裂开了，这动作看似简单，实则一点都不容易。

多数小太监根本无法做到双腿并拢严丝合缝的同时，还能弯着跪下去。

不过李公公对这一幕显然早有预料，他不紧不慢的拿起搁在太师椅上的藤条，慢悠悠的走到汪瑾面前。

坏了，冲咱家来了……

汪瑾位置靠前，自然首当其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藤条带着劲风便抽在他的大腿肉上，差点没把他疼昏过去。

“嘶……”

不能喊！

汪瑾死咬牙关，嘴唇都渗出了血，李公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随后又抽了两下。

“告诉咱家，这泡了两天水的藤条鞭在身上，滋味如何？”

“回公公的话，疼！”

“哼！疼就对了，在宫里，什么本事都可以没有，唯独这下跪磕头的本事得学精，说不准哪天犯了事，这磕头的功夫能救命！”

汪瑾心中一凛，牢牢记下这句话，随后重重的磕下了脑袋，在青砖上留下一道血痕。

“继续磕吧。”

李公公负手而立，手上的藤条跟长了眼睛般，不断的抽打在小太监们的身上。

其中以小福子最为倒霉。

他出身农家，自幼便去地主家打短工割麦子，落下罗圈腿的毛病。

平常也就罢了，可这跪功，他真学不好，李公公的藤条都抽烂了。

小福子也没跪相，气得李公公要单独拉他出来开小灶。

各人自扫门前雪。

汪瑾懒得管别人，重复着下跪磕头站起的动作时，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天罡元阳心经》第一页上画的小人，以及上面写的四个字。

抱元守一？

何为抱元守一？

清静无为即上，抱元守一是真传。

清者清其天根，静者静其气海田。

心念豁达后，汪瑾屏气凝神，学着将气息潋入下腹，再双腿并拢跪下去，果然轻松些许。

汪瑾心底狂喜！

这便是识字的好处，刚刚那刹那，他似乎明白那名叫陶世的家伙为何会被人无端杀掉了。

哎，人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