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景和帝瞳孔猛地一缩，原本病弱不堪的他竟然死死盯着冯喜。

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疑，自圣朝开国以来，禁军上二十六卫历来都是归皇帝直属管辖的。

没有天子敕令，谁也不能调动分毫，冯喜口中的话，瞬间让景和帝汗流浃背。

钦安殿内，檀香依旧缭绕。

景和帝身躯摇晃。

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小太监的臂膀，似是询问似是自语的呢喃道：

“有人想栽赃朕！冯喜，你说在这天子脚下，在这祭天大典之时，除了朕，谁能调动朕的禁军。”

面对如此刁钻的询问，冯喜默不作声，见他不说话，景和帝猛地甩开小太监的手，踉跄向前一步。

佝偻的身体如同回光返照般，目光如刀，直刺躬身垂首的冯喜。

“定然是南宫的那个窝囊废，他等不及了！”

眼看皇帝状若疯癫，冯喜垂着头，接着直直的跪了下来，沉声解释道：

“陛下，自打庄妃死了之后，太上皇那边并无异动，老奴的探子日夜监视，从未发现有人私入南宫。”

可冯喜的话，并未打消这位病入膏肓的帝王猜忌，反而更加狂躁。

“不是那个窝囊废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太皇太后，是了，是那个老不死的！”

最后一句。

几乎是咆哮而出，震得殿内梁柱嗡嗡回响，冯喜不敢说话，把头伏在地上。

景和帝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晕。

禁军失控，触及了他的逆鳞。

这已非简单的行刺，而是皇权动摇，

冯喜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早已预料到景和帝会有此反应。

“陛下息怒，老奴不敢妄言，只是据传回的消息，似乎刺杀沂王的人，有两波。”

说到此处冯喜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几息后才继续说道：

“所谓的白莲教逆党，跟禁军中作乱的人，并非是一波人，有人假借白莲之名，想制造混乱，还有人假借陛下之名，想……”

见老太监吞吞吐吐，喘着粗气的景和帝面目狰狞，不耐烦的追问道：

“想什么？说！朕赦你无罪。”

“想除掉沂王！”

闻听此言。

景和帝脸色难看，喘着粗气久久说不出话来，局势有些超出他的预估了。

当初他在御前会议上放出诱饵，让沂王代祭，无非是想揪出潜藏在朝中的南宫逆党。

没成想被人顺水推舟做了死局！

若是李嗣棠真的这般死了，恐怕日后弑侄的恶名，永生永世摆脱不掉了。

久病不愈的景和帝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内有太皇太后掣肘，外有朝臣阻挠。

内阁中的杨党、清流、后宫、甚至是冯喜掌握的宦官，全都或明或暗的跟他作对！

而这一切的缘由，便是他无嗣！

“若是嗣平还在，多好……”

喃喃自语半句之后。

景和帝满脸颓然，扶着小太监的手缓缓走出了钦天殿，只留下两句话在殿内飘荡。

“着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刑部三司会审，给朕彻查今日宫中禁军值守记录，从金吾卫到羽林卫，给朕一寸寸地挖！”

“还有沂王那边，用虎符调动神机营过来，朕的好侄儿可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朕的圜丘祭天大典上！”

“老奴遵命！”

冯喜跪在地上，恭敬的等待景和帝离开后，才缓缓起身。

圜丘坛下。

突如其来的刺杀，让文武百官骚动不止，那些白莲教徒，无处不在。

有藏在陪祀江湖门派中的，有藏在仪仗队伍中的，更有甚者，直接潜藏在太常寺的队伍中。

与都知监一同负责祭天安全的是金吾右卫，指挥使宗泽身穿亮色明光铠，方脸不怒自威，手持令旗，沉声道：

“诛杀逆贼！弓箭手，预备，放！”

“咻咻咻！”

上千支箭矢射向高台，不分敌我，杀得汉白玉阶上血流如注。

“杨阁老，宗指挥使是不是疯了？没有陛下的敕令，竟敢私自行动。”

英国公张腾虽老迈，可并不昏聩，发觉事情异常之后。

第一时间便在上百名家臣的保护下，来到了内阁首辅杨若涟的身边。

“英国公勿虑，援军马上便到了。”

杨若涟是和稀泥的高手，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抬头注视远方高台，宽慰了两句。

“这成何体统，圣朝开国百年，什么时候遇到过这般事情，宗法制度，威严何存！”

可张腾光说不动，明明身边围着上百家臣，其中不乏武功一流的高手。

甚至还有宗师之境的护卫，结果只会耍嘴皮子，演都不演两下。

当然不止是他，祭坛下的文武百官，各门各派，无一例外都束手不动。

任由局势愈发的混乱。

高台之上，汪瑾背着重伤的卢俊夺路狂奔狂奔，身后的曹吉祥也不遑多让，背着李嗣棠撒丫子的跑。

与此同时。

一道身影却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向上疾掠，只十几息的功夫便出现在汪瑾等人的身后。

祸事了！

那先天高手追上来了！

汪瑾头回感觉如此绝望，头顶漫天箭雨，前方绝路，背后追兵，局势凶险异常。

不光是他，曹吉祥与李嗣棠面色同样不好看，为今之计别无他法，只能逃。

然而预想中的画面并未出现。

那先天高手只是虚立在空中，周身真气鼓荡，将漫天风雪和射来的流矢轻易震开。

此人想做什么？

莫非这等凶险的局势下，还要玩猫戏老鼠那套不成？

汪瑾疑惑万分，不由的扭头望去。

只见此人身穿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细看之下甚至带着几分文弱书生的谦恭。

就在汪瑾晃神的功夫，汉白台阶上竟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金吾右卫的人追上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

到了这般田地，便是李嗣棠也明白这些所谓的禁军，是来要他性命的！

“咕……”

重重咽了下口水后，可怜的李嗣棠终于默默闭上了眼睛，这是引颈待戮了。

不料这时，异变陡生，那绯红官袍的先天高手，突然双目中精光爆射！

随后鼓动真气，朝着金吾卫冲了过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汪瑾愣了！

这是什么章程？

难不成咱家倒是成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