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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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烬火初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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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窗,在夜色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夜已经很深了,老旧的居民楼里只剩下零星几盏还亮着的灯光。阿晨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窗外的路灯晕染成模糊的光晕,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他手里捏着一罐啤酒,外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掌心。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他穿着宽松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排水管发出沉闷的呜咽。阿晨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滚动时牵扯到颈侧紧绷的肌肉。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熄胸口那团无名火。雨水混合着远处霓虹的光,在玻璃上折射出迷离的色彩,就像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真是......他低声呢喃,尾音消融在雨声中。手指突然用力,空罐在掌心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声响。雨点拍打遮雨棚的节奏越来越急,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楼下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或是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呼啸,但很快又归于寂静。房间里只有时钟的秒针在“嗒、嗒”地走着,像在数着他无处安放的心事。

阿晨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雨水在窗外汇成细流。远处高楼的灯光在雨幕中变得朦胧,如同那些永远触不可及的幻想。潮湿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夏天本不该有的凉意,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啤酒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拉环的凹痕,忽然扯了扯嘴角,自嘲般地笑了。

雨夜的城市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固执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阿晨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个模糊的、被雨水扭曲的影子,忽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算了。他对着雨夜举起酒罐,却发现早已一饮而尽。

“人生啊……”他低声喃喃,尾音散在夜风里,无人回应。

阿晨是被右臂尖锐的刺痛刺醒的

意识浮出水面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湿冷——黏稠的泥浆正透过单薄的睡衣布料,贪婪地吮吸着体温。紧接着是闷热盛夏深夜特有的湿热空气裹着腐叶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口鼻上

他猛地睁开眼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几缕惨淡的星光费力地穿透头顶交错的枝桠,在泥地上投下鬼爪般晃动的碎影。这不是他熟悉的、被城市光污染的夜空。这是纯粹、原始、令人窒息的黑暗。

“呃……”他尝试发声,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试图坐起,右臂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泥浆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

他颤抖着抬起左臂,借着微弱星光看向自己的右臂——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肘关节内侧一直划到手腕上方,皮肉翻卷,边缘沾满黑褐色的泥污。伤口深处,隐约可见一种不祥的、粘稠的青紫色液体正缓缓渗出,混着暗红的血液,在皮肤上蜿蜒出诡异的纹路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他睡前明明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床头柜上还放着半杯水,手机充着电,屏幕显示着母亲发来的信息:“周末回家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不……不可能……”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在死寂的森林里微弱得如同叹息。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咽喉。他挣扎着,不顾右臂钻心的疼痛,用左手支撑着身体,试图在滑腻的泥泞中站起来

手掌按到了一块坚硬、冰冷、布满湿滑苔藓的东西。他惊惶地扭头,心脏几乎停跳——

一座由巨大灰白色石块堆砌而成的圆形建筑,如同沉默的巨兽,半掩在浓密的灌木和藤蔓之中,矗立在他身侧。石块的表面风化严重,布满了深深的裂痕和雨水冲刷的沟壑,上面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扭曲怪异的符号。最顶端的拱石已经断裂,歪斜地指向漆黑的夜空。藤蔓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石柱,在星光的映照下投下摇曳不定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传送门?遗迹?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带来灾厄的东西?

阿晨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冰冷的树皮透过湿透的睡衣刺激着他的皮肤。他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泥土腥气和某种腐烂植物的甜腻气息,熏得他头晕目眩

环顾四周,只有无边无际、沉默矗立的黑暗森林。参天古木扭曲的枝干在头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脚下是厚厚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腐殖层,每一步都深陷其中。不知名的虫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尖锐、密集,此起彼伏,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烦躁焦虑的声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绝对的、令人绝望的陌生感

“爸…妈…”这个名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来,瞬间勾出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和思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佝偻下腰,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浆滚落

家。那间小小的、有些杂乱的屋子。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父亲沉默但关切的眼神。书桌上摊开的课本,没吃完的半包薯片,窗外熟悉的街灯……所有平凡得甚至有些乏味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珍宝,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想回去!疯狂地想回去!

不是明天,不是下一秒,是现在!立刻!马上!

惶恐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身体在陌生的恐惧和剧烈的疼痛中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那座沉默的巨石环,仿佛那是将他拖入这个恐怖深渊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放我回去…”他对着冰冷的石壁低吼,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回答他的,只有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呜咽,以及那些永不停歇的、嘲弄般的虫鸣。

他无力地滑坐回冰冷的泥泞中,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右臂的伤口在每一次心跳中都传来尖锐的抽痛,那诡异的青紫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刺眼。他颤抖着用相对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伤口边缘。粘腻、灼热的触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血液的腥甜气味。

这不是梦。疼痛太真实,泥浆的冰冷太真实,黑暗中未知的威胁太真实。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带来更深的绝望。

黑暗中,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冰冷的湿气包裹着他,陌生的虫鸣啃噬着他的神经。对父母的担忧像巨石压在胸口,对回家的渴望如同烈火焚烧着五脏六腑。在这片盛夏深夜的、充满泥泞和未知的异界森林里,二十岁的阿晨像个迷路的孩子,被巨大的恐惧和彻骨的孤独彻底淹没,只剩下无声的呜咽在胸腔里回荡。

晨光像锋利的刀刃,割开森林浓稠的黑暗。阿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右臂伤口在熹微的光线下呈现出更骇人的景象——青紫色的脉络如同活物,已悄然爬过手肘,向着肩膀方向无声侵蚀。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伤口深处尖锐的抽痛,像有细小的毒牙在啃噬他的骨髓。

他望着天幕由墨蓝褪成灰白,林间弥漫起乳白色的薄雾。雾气缠绕着那些沉默的巨石,让那座环形废墟显得更加诡秘而遥远。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母亲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不是照片里定格的笑容,而是最后一次视频通话时,她眼角新添的细纹,鬓边藏不住的几缕银丝。她举着锅铲,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絮絮叨叨:“晨晨,你爸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等你回来还有糖醋排骨……在学校别老点外卖,不干净……”那温热的、带着油烟气的家常气息,此刻隔着时空扑面而来,让他窒息般地攥紧了胸口的湿衣。

父亲呢?那个沉默如山,却总在他离家时,默默把他沉重的行李箱提到楼下的男人。他此刻一定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旧藤椅上,对着晨光看报纸,或许会不经意地瞥一眼墙上的挂钟,计算着儿子下次回家的日子。

“爸…妈…”阿晨把脸深深埋进沾满泥泞的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留下冰冷的湿痕。巨大的愧疚和担忧像巨石碾过心脏——他们唯一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这个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方。他们该多么绝望?会报警吗?会整夜整夜地守着电话吗?会一遍遍拨打那个再也无法接通的号码吗?

他不敢想下去。那种想象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手臂上毒素蔓延的灼痛。

就在这绝望的漩涡里,另一张面孔,带着清浅的笑意,不合时宜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

程依诺

系里公认的、像初夏栀子花一样的女孩。她总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穿过窗棂,在她柔软的发梢跳跃。他记得她微蹙着眉解题时的专注侧脸,记得她偶尔抬起头,撞上自己慌乱躲闪的目光时,那略带疑惑又礼貌的微微一笑

两年。整整两年,那份隐秘的喜欢像藤蔓,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悄然生长、缠绕,从未宣之于口。他收集着关于她的所有碎片:她喜欢喝三分糖的茉莉奶绿;她总在周三下午去旧书库找资料;她朋友圈里偶尔分享的天空照片,纯净得如同她的眼睛

他像个蹩脚的收藏家,守着这些无用的珍宝。无数次排练好的开场白,在真正面对她时,都化作喉咙里干涩的沉默。他甚至不敢在微信上多发一句“在吗”,生怕那点可怜的好感被自己的笨拙消耗殆尽

“怂包……”阿晨对着冰冷的空气,自嘲地吐出这个词,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苦涩。不甘如同荆棘,在胸腔里疯长。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不甘心连一句“你好,程依诺”都没能好好说出口,不甘心让她永远不知道,曾有一个男生,在她经过时,心跳会漏掉半拍

他想回去。疯狂地想回去

回到那个有父母唠叨、有期末压力、有食堂难吃饭菜的世界

回到那个能远远看到程依诺、能因为她一个不经意的笑容而暗自雀跃的世界

他想亲口告诉爸妈他爱他们,想给他们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想…至少走程依诺到面前,哪怕声音发抖,也要完整地说一句:“程依诺,我……我注意你很久了。”被拒绝也没关系,被嘲笑也无所谓。他只是不想带着这份沉甸甸的、从未见光的遗憾,腐烂在这片陌生的泥沼里

“我想回去……”他对着渐渐亮起来的森林,对着那座冰冷的石环,对着自己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一遍遍嘶哑地重复,像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哀鸣。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显得渺小而无力

然而,风没有停下,虫鸣依旧喧嚣,石环沉默如亘古。冰冷的现实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嚎啕大哭无法改变处境,歇斯底里的呼喊唤不来奇迹。手臂上那不断蔓延的青紫,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泪水渐渐干涸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盐渍。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取代了最初的恐慌和绝望,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他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这片囚禁他的森林。参天古木的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起来,盘虬卧龙般的树根深扎在腐殖土中潮湿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块石头。这是一个陌生的、自成体系的残酷世界,不会因为一个迷路者的悲泣而改变分毫

父母担忧的脸和程依诺模糊的笑容在脑海中交替闪现,最终定格成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不能死在这里。为了父母,为了心底那点卑微却滚烫的不甘,他必须活着

活下去才有回去的可能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阿晨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痛苦似乎被这口凉气压下去了一些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终于靠着树干站了起来。双腿因为久坐和寒冷而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他踉跄着走到石环前,不再是寻求虚幻的救赎,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目光

粗糙的石面冰冷刺骨。他用相对完好的左手,缓慢而仔细地抚过那些扭曲怪异的符文。指尖感受到岁月留下的深深沟壑,以及苔藓覆盖下的凹凸不平。断裂的拱石处,那裸露出的、带着晶体质感的内里,在渐亮的晨光中反射出微弱而奇异的光泽

“这不是梦…”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被困在这里了”

目光转向自己惨不忍睹的右臂。那青紫色的脉络如同丑陋的蛛网,盘踞在他年轻的皮肤上。毒素带来的灼痛感依旧尖锐,但此刻,这疼痛更像是一种警醒,一种催促

“第一步……”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了泥土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得处理它。”

求生的本能,像一株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幼苗,开始顽强地顶开压在心头的绝望巨石。阿晨环顾四周,目光不再是无助的茫然,而是带着初步的、原始的搜寻意味。他需要水清洗伤口,需要能找到的、任何可以充当绷带的东西,需要…活下去的办法

家,父母,程依诺…那些温暖而疼痛的念想,被他小心翼翼地、用力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像珍藏的种子。此刻,它们不再是压垮他的负担,而是支撑他在这片泥泞中站直身体,迈出下一步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活下去,才有希望再次触碰那些遥不可及的温暖。冰冷的现实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坚硬而残酷的滩涂,而他,必须在这滩涂上,开始笨拙地学习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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