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夺粮杀机
第8章 夺粮杀机
**三月初五,阴风卷着渭水的湿气,拍打着残破的城墙。**
程延的“夺粮令”如同冰冷的铁枷,沉沉地套在了县城的脖颈上。三千大军十日之需——这数字像一座山,足以压垮任何未受战火直接波及的富县,更何况是刚经历血战、元气大伤的此地。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硝烟和血腥,更添了一层绝望的窒息感。
“明府…府库清点完毕。”崔桐的声音干涩,“所有能动用的存粮,加上太原王氏刚秘密运抵的那批最次等的陈年粟米,满打满算…只够一千五百人吃五天。还差一半!而且…程延要的是‘新粮’!”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眼中满是愤恨。程延这是要绝户!
沈虾仁站在空了大半的官仓前,手指拂过冰冷的粮斛边缘,指尖沾上一层薄灰。“掺。”他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按计划,掺沙!掺糠!掺磨碎的麸皮!再混入三成太原来的陈粮!务必将体积撑足!至于‘新粮’…”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把去年秋收时特意窖藏在地窖最底层、受了些潮气、有些发霉的粟谷翻出来,筛掉明显霉变的,混在最上面一层!让他程延…尝尝这‘新粮’的滋味!”
“可…万一被查出来…”崔桐仍有顾虑。
“查?”沈虾仁冷笑,“程延要的是数目!是能填满他功劳簿的数字!是能喂饱司马雅麾下那些兵痞肚皮的体积!他不会一粒粒去验!就算验…”他眼神锐利如刀,“他敢在风陵渡码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东海王麾下大军吃的军粮是掺了沙土的霉米吗?他丢不起这个人!司马雅更丢不起!”
“明白了!”崔桐眼中凶光一闪,“属下这就去办!保证数目‘充足’,‘新粮’‘耀眼’!”
沈虾仁转向王清珞:“太原那边,第二批粮草何时能到?要能入口的!”
王清珞秀眉紧蹙:“家父已竭尽全力,但王氏仓廪亦非无穷。第二批五百石上好粟米,伪装成商货,走汾水转渭水支流,最快…也要七日后才能抵达下游芦苇荡。届时…恐怕程延的运粮船队早已出发了!”时间,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七日…”沈虾仁闭了闭眼,“来不及了。程延只给十日,扣去运粮时间,最迟五日后粮船必须离港。清珞,传信令尊,这第二批粮草,不必再运来县城。直接…运往‘蜂巢’!那里,才是我们最后的堡垒和希望!”
王清珞重重点头:“好!”
“周蕙,裴姝!”沈虾仁的目光投向两位女子,“‘石泥’(水泥)和‘铁衣’(瘊子甲),是我们硬抗下一次风暴的倚仗!进度如何?”
周蕙脸上带着连日劳作的疲惫,但眼神晶亮:“丙三号配比已稳定!新筑的简易立窑日夜不熄!只要石灰石供应不断,‘石泥’要多少有多少!西南水门和几处城墙薄弱点已加固完毕,坚硬如铁!下一步,按明府吩咐,开始在城内关键路口修筑‘内堡’(小型防御碉堡)!另外…”她压低声音,“按明府给的‘方子’,试制了几罐‘石泥’混合碎石、铁屑的‘硬块’(原始混凝土炸弹),密封后埋入火堆煅烧…效果…待试。”
“好!”沈虾仁精神一振,“裴姝?”
裴姝摊开双手,掌心布满烫伤和水泡,却捧着一块在油灯下泛着冷硬幽光、带有奇异混合纹理的甲片。“灌钢为芯,冷锻为表!甲片厚薄均匀,边缘打磨锋利亦可伤人!三十副甲片已齐!正在‘蜂巢’由老匠人连夜铆接衬里(内衬皮革和麻布),五日内…必成十副完整瘊子甲!”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嘶哑和坚定。
“十副…够了!”沈虾仁眼中寒芒大盛,“武装最精锐的‘弩营’护卫和…执行‘惊蛰’预案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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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风陵渡码头。**
十几艘悬挂东海王旗号的运粮船静静地停泊在浑浊的河水中。程延一身锦袍,站在最大的楼船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码头方向。他身后,是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和负责押运、验粮的军吏。
沈虾仁带着崔桐和一群“民夫”,押送着长长一列吱呀作响的牛车、驴车,缓缓驶入码头。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高高垒起,远远看去,倒也显得“粮草丰足”。
“沈县令,果然信人。”程延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目光扫过粮车,“数目可足?”
“回参军,三千大军十日之需,颗粒不少,尽在于此!”沈虾仁拱手,神态恭敬。
“验!”程延一挥手,身后的军吏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粮车。雪亮的佩刀割开麻袋,金黄的粟米(最上层)流淌出来。
军吏抓起一把,仔细看了看成色,又捻了捻,甚至还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沈虾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崔桐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嗯…成色尚可,是新粮。”验粮的军吏点了点头,高声报出。他抓起的是最上层那层受潮发霉又被筛过的“新粮”,金黄的色泽掩盖了细微的霉味,在程延面前,他也不敢过于仔细。
程延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继续。军吏们又随机挑开几个麻袋,露出的依旧是上层的“好粮”。他们象征性地抽查了几袋,便挥手放行,开始指挥民夫装船。没人愿意去翻检麻袋深处那掺了大量沙土麸皮的劣质粮,更没人敢在程延面前质疑“数目”是否达标。
看着粮袋一袋袋被扛上船,沈虾仁心中冷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这船“毒粮”一旦运抵司马雅军中,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料。轻则士卒怨声载道,战力大减;重则引发疫病骚乱,甚至…兵变!这是他埋下的第一颗复仇的种子!
“沈县令辛苦。”程延看着粮船缓缓驶离码头,转向沈虾仁,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王爷仁德,念你献粮有功,特命本官再赐‘祥瑞礼器’图纸一份,望你潜心钻研,精益求精,莫负王爷厚望!”他递过一卷崭新的绢帛。
沈虾仁心中警铃大作!接过图纸展开一看,赫然是他之前交给程延那份“动过手脚”的床弩图纸的…誊抄本!但细微处,有几处关键的“错误”被用朱笔“修正”了!修正后的结构,虽然依旧复杂,但按照这个造,虽然达不到原版威力,却也能造出堪用的重型弩机!
程延这个老狐狸!他根本没完全相信沈虾仁!他暗中找人研究(可能是王府的巧匠或收买的原始学社叛徒),不仅发现了问题,还进行了“修正”!现在,他把这“修正版”图纸“赐还”,既是敲打,更是示威——你的小把戏,我已知晓!乖乖听话,按这个造出“真品”来!
“下官…谢王爷恩典!定当竭尽全力,钻研此图!”沈虾仁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行礼,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程延看着沈虾仁“诚惶诚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自认为抓住了沈虾仁的命脉。“很好。王爷期待你的‘祥瑞’大成之日。”他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转身登船离去。
看着程延的楼船融入风陵渡庞大的船阵,沈虾仁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寒。“修正图纸…看来,实学社里,或者王府那边,有能人啊…”他低声对崔桐道,“查!给我把那个能看出图纸门道的人揪出来!”
“诺!”崔桐眼中杀机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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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二,夜,“蜂巢”深处。气氛凝重如铁。**
“查到了!”崔桐脸色铁青,将一份密报拍在桌上,“是刘七!那个父母死于胡乱的寒门小子!之前拆耧车他冲在最前面!实学社成立,他是第一批骨干!西南水门加固,他也参与了‘石泥’搅拌!后来…程延的幕僚私下接触过他,许了他一个王府工曹的位置…他就把当初偷偷临摹的、未经篡改的床弩关键结构图,还有…还有裴匠头早期试制甲片时废弃的几张草图…都卖了!”
密室中一片死寂。背叛!来自最核心、最受信任的寒门学子的背叛!这打击,比慕容庾的刀箭更让人心寒。
裴姝猛地站起,脸色煞白:“那些废弃草图…虽然不成,但上面有反复锻打的痕迹次数和淬火的温度尝试…若被懂行的看到…”
“足够推导出‘冷锻’的核心思路!”沈虾仁替她说了出来,声音冰冷,“程延手上,现在不仅有‘修正版’的床弩图纸,可能还有了‘冷锻’甲胄的线索!再加上他亲眼见过的‘石泥’(水泥)效果…他一定猜到了我们藏着更惊人的东西!”
“杀了他!”王清珞眼中寒光一闪,世家千金的决断展露无遗,“此獠不除,后患无穷!”
“杀,自然要杀。”沈虾仁眼神幽深,“但不能现在杀,更不能由我们动手。程延刚走,刘七就死,等于不打自招。”他转向崔桐,“刘七现在何处?”
“还在县城!程延让他暂时留下,名为‘协助’我们钻研图纸,实为眼线!就住在程延之前的行辕旁!”
“好。”沈虾仁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他不是想当王府工曹吗?那就让他…带着‘大功’去当!周蕙!”
“在!”周蕙立刻应声。
“你那些加了‘料’的‘硬块’(原始混凝土炸弹),效果如何了?”
周蕙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试爆过一次!密封陶罐,内填‘石泥’、碎石、铁屑、少量硫磺硝石混合物,罐口插引火绳,埋入火堆深处煅烧…半个时辰后,罐体通红时,用长竿推入水中…轰然巨响!水柱冲天!虽不及天雷,但声威骇人,破片飞溅,威力足以杀伤数步之内!”
“好!”沈虾仁抚掌,“取两个‘硬块’来!崔桐,你亲自挑选两个机灵胆大的实学社子弟,要绝对可靠!给他们一个任务…”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密室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越来越亮的目光。一个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毒计,在夜色中缓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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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五,黎明前,慕容庾大营外,一处荒僻的河湾。**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两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潜行,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慕容鲜卑游骑巡逻路线边缘的一处小土坡。他们放下背上沉重的背篓,里面赫然是两个用湿泥厚厚包裹、只露出引火绳的粗陶罐——正是周蕙特制的“石雷”!
按照沈虾仁的指令,他们小心地在土坡背向大营的一面挖了两个浅坑,将陶罐埋入,引火绳露出地面,用枯草和浮土稍作掩盖。然后,他们从背篓底层取出几卷崭新的绢帛——赫然是“修正版”的三弓床弩图纸、裴姝废弃的甲片锻打草图(部分关键处被刻意模糊或修改得更诱人)的复制品!还有一张简易的“石泥”配方和使用说明(同样是掺了假的)!
他们将图纸卷好,故意露出一点醒目的绢帛边角,塞在距离埋雷点不远的一块显眼石头下。做完这一切,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燃了长长的引火绳,然后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引火绳嗤嗤地燃烧着,缓慢而坚定地缩短。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明。一队例行巡逻的慕容鲜卑游骑发现了石头下那卷醒目的绢帛。带队的百夫长好奇地抽出展开,当看到上面精密的机械图和甲胄纹路时,呼吸顿时粗重起来!虽然文字看不懂(汉字),但这图…分明是南人那些厉害兵器的秘密!
“快!带回去!献给大人!”百夫长如获至宝。
就在他们兴奋地聚拢在图纸周围,准备收起时——
轰!轰!!!
两声沉闷如地龙翻身般的巨响猛然炸开!埋藏“石雷”的土坡瞬间被撕裂!无数碎石、滚烫的“石泥”碎块、锋利的铁屑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炽热的冲击波将围在图纸旁的七八个鲜卑骑兵狠狠掀飞!惨叫声、战马惊嘶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烟尘,如同黑夜中的火炬,瞬间惊动了整个慕容庾大营!
“敌袭!!!”
“是南人的妖法!!”
营中一片大乱!慕容庾衣衫不整地冲出大帐,看着远处河湾腾起的烟柱和隐约传来的部下濒死的哀嚎,脸色铁青!他认得那烟尘的颜色和那沉闷的声响——和之前西南水门那诡异的“石墙”如出一辙!
“是沈虾仁!!”慕容庾的怒吼响彻营地,“他竟敢主动来袭营?!还用了新的妖器!”
很快,伤亡报告和那几卷染血的图纸被送到了慕容庾面前。看着图纸上精妙的“兵器”图样,再看着被炸得血肉模糊、肢体不全的部下,慕容庾眼中喷射出刻骨的仇恨和…一丝无法抑制的贪婪!
“这图纸…这妖器…”他死死攥着图纸,“沈虾仁!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这些神兵利器…都将是本王的!”
“报——!”一名哨骑飞驰而来,声音带着惊恐,“大人!风陵渡方向…东海王的船队…有异动!似乎…在集结!”
慕容庾猛地看向风陵渡方向,眼中血丝密布。南人狡诈!这沈虾仁刚偷袭了自己,东海王的船队就有动作?是巧合?还是…他们本就勾结好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沈虾仁用这新妖器偷袭自己,是为了向东海王纳投名状?而东海王集结船队,是想趁自己新败,落井下石?!
“全军戒备!!”慕容庾的咆哮带着冲天的杀意,“传令各部!小心南人船队!还有…给本王盯死那座县城!沈虾仁…本王要活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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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县城城楼上。**
沈虾仁、崔桐、王清珞等人,正用单筒望远镜,远远眺望着慕容大营方向的骚乱和那两道腾起的烟柱。
“成了!”崔桐兴奋地低吼,“动静够大!慕容庾这条疯狗,肯定被彻底激怒了!而且,他一定会怀疑到司马雅头上!”
“程延那边呢?”沈虾仁问。
“刚刚收到风陵渡内线密报!”王清珞语速飞快,“程延接到慕容大营方向发生‘剧烈爆炸’的消息,惊疑不定!紧接着,他又收到我们‘无意中’泄露给他的消息——说刘七昨夜鬼鬼祟祟离开县城,去向不明…方向…似乎指向慕容大营!”
沈虾仁笑了,笑容冰冷而残酷:“好!刘七‘叛逃’慕容部,还带去了‘重要情报’(图纸),引发了慕容庾的怒火和东海王的警惕…这个黑锅,他背定了!程延现在,恐怕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撇清关系,怎么应付司马雅的怒火,怎么防着慕容庾这条疯狗的反扑吧?哪还有心思盯着我们这点‘小事’?”
他转身,望向“蜂巢”方向。那里,裴姝正带着工匠们铆接着最后的甲片;周蕙指挥着民夫,将一桶桶新拌好的“石泥”浇筑进预设的“内堡”基槽;实学社的少年们,在烛光下如饥似渴地研读着新送来的、未掺假的《九章算术》和简易物理图谱。
“十日惊变是熬过去了,夺粮杀机也暂时化解了。”沈虾仁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但更大的风暴,已经由我们自己亲手点燃了!慕容庾和司马雅之间埋下了猜忌和仇恨的火种!程延后院起火!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传令!”沈虾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决绝和昂扬,“‘蜂巢’所有计划,全速推进!我要在慕容庾和司马雅反应过来之前,让这座城…脱胎换骨!让我们的刀…足够锋利!让我们的盾…足够坚硬!”
“这乱世…该变一变了!”
初升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城墙上斑驳的血迹和焦痕,也照亮了沈虾仁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夺粮的杀机,被他巧妙地转化成了点燃更大战火的引信。接下来,将是暴风雨中,最疯狂的成长与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