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个侥幸扒在永夜号边缘几块断裂骸骨上的年轻水手，正徒劳地伸着手，对着下方翻滚的海水发出绝望的哀嚎。他的脸上混合着海水、血水和鼻涕眼泪，扭曲得不成样子。

雷恩的目光掠过那片吞噬一切的漩涡，没有找到卡洛斯的身影。那个枯瘦、狂热的祭司，连同他那象征权威的雪白祭袍，似乎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片他亲手召唤出骸骨巨舰的冰冷海域里。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在雷恩心中翻腾。

他成功了？他活下来了？他毁掉了那艘祭品船，杀死了那个要献祭他的祭司？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却带着惊人韧性的水柱，如同灵蛇般从下方漆黑的海面骤然窜起！

噗！

水柱精准地击中了那个正在哀嚎的水手的面门！那力量不大，却足以让他失去平衡。水手惊恐的叫声戛然而止，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几下，身体向后一仰，噗通一声跌入了下方翻腾的黑色海水中，瞬间被一个涌起的浪头吞没，只留下几串迅速消失的气泡。

雷恩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循着水柱射来的方向望去。

在永夜号船体下方，那片被巨大骸骨阴影笼罩的墨色海水中，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冒了出来。稀疏灰白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正是老水手洛根！

他竟然没死！在那场毁灭性的撞击和船只沉没中，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活了下来，此刻正死死扒着一块漂浮的、属于祭品船的碎木板，随着海浪起伏。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骸骨甲板上的雷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目睹同伴惨死的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雷恩无法理解的、近乎穿透灵魂的锐利审视。

洛根抬起湿漉漉的手臂，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雷恩，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雷恩听不见声音，但从那口型，他清晰地读出了两个字：

“血！看……你的血！”

血？

雷恩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左手。

掌心那道被祭司卡洛斯割开的伤口，很深，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但诡异的是，此刻伤口中渗出的血液，在永夜号骸骨甲板那无处不在的、幽绿色光芒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

那滴落的血液，并未像普通血液那样迅速渗入骸骨缝隙或流淌开来。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又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在伤口边缘凝聚成一颗颗饱满的、暗红色的血珠。这些血珠，没有立刻滴落，而是……微微悬浮着！

仿佛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又像是被某种源自这艘骸骨巨舰本身的、无形的力场所吸引。它们在离雷恩掌心皮肤不到半寸的空气中，微微颤动，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与永夜号船艏眼窝中火焰同源的幽绿微光！

雷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当他的血第一次滴入黑礁石海域时，那诡异的时空凝滞……还有刚才，他无意识地将血手按在桅杆上，整艘祭品船随之爆发的、毁灭性的力量共鸣……

难道……这艘船……真的在呼应他的……血？

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比这骸骨甲板的冰冷更甚。这力量是馈赠，还是诅咒？

“哗啦——哗啦——”

沉重、湿滑的拖拽声，伴随着某种巨大金属锁链摩擦骸骨的刺耳噪音，毫无征兆地从永夜号那如同巨兽咽喉般幽深黑暗的船舱深处传来！

那声音穿透了风暴的余威，穿透了海浪的喧嚣，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某种远古巨兽正在挣脱束缚的意味，清晰地钻进雷恩的耳朵里。

雷恩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因洛根提醒而升起的、对自己血液的惊疑，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冻结。他猛地扭头，看向船舱入口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通往深渊的巨口。

“咔嚓嚓——嘣！”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金属断裂声猛地从黑暗深处炸响！仿佛一根粗大到足以锁住山岳的巨大锁链，在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下，终于被生生绷断！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永夜号庞大的骸骨船体，在绷断声传来的瞬间，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船底骤然失去了巨大的支撑。冰冷的海水瞬间漫上了低处的骸骨甲板，冲刷着雷恩的脚踝。

“呜——嗡——”

一种低沉、悠远、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不再是骨髓里的震颤，而是化为实质的音波，以永夜号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嗡鸣所过之处，下方原本就汹涌的墨色海面，瞬间沸腾！

不是被风搅动，而是被某种无形的意志所驱动！无数巨大的、漆黑的水柱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如同愤怒的海神之矛，刺破海面，直达数十米的高空，然后轰然砸落，激起滔天的墨浪！更远处，海平线尽头，巨大的、不祥的深色漩涡开始缓缓成型，无声地旋转着，吞噬着周围的海水。

整片海域，因为这艘幽灵船的异动，因为这声锁链断裂的声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远古嗡鸣，陷入了彻底的狂暴！风雨和雷电仿佛都成了这狂暴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