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东域，天目山下。

若问修仙界哪座宗门最受世人敬仰，灵霄宗必然名列前茅。

作为正道领袖、仙门魁首，灵霄宗坐镇东域数百年，声势之浩，非但震慑群魔，更引得四方凡人前来膜拜投靠——求学修道者有之，托亲庇佑者有之，投商逐利者更是不计其数。

于是，一座城镇，便这样在灵霄宗脚下应运而生。

它名为——青霄城。

不同于山门内的清规禁律，青霄城既接凡俗烟火，也通修行灵脉。这里铺子连绵，街巷纵横，灵材、法器、香料、灵食、丹药应有尽有；贩夫走卒与内外门弟子混迹其中，吆喝声、灵力波动与灵兽嘶鸣交杂一片，说不出的热闹非凡。

而今日的青霄城，比往常更热。

——天气上的热。

正值盛夏，赤阳悬空，暑气灼人，连空中的飞禽都飞得有气无力。

但凡人苦，修者也苦。尤其是炼气以下的杂役弟子与山下挂名修士，哪怕打坐入定也难敌那股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浪。

【玄音峰监制·清凉镇暑·冰六瓜】

【——六两银子一颗，概不赊账。】

这布旗底下的摊位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滚滚的西瓜。它们皮色翠绿中泛着一层自然寒光，瓜身微泛寒雾，哪怕在三尺外都能感到丝丝凉意，就仿佛在炽热正午里竖起一道清风灵罩。

冰六瓜，灵霄宗夏季当红灵果。

外门弟子喜欢它能消暑退热，内门弟子喜欢它能稳定灵脉，普通凡人喜欢它……因为它够大够冷、切开一口能甜进肝里。

但也因为这宝贝来之不易，哪怕灵霄宗是仙门世家，这瓜依旧一律实价销售——六两银子一颗，概不讲价。

此刻，一道清瘦挺拔的少年身影正站在瓜摊前，双手负后，正审视着一整排冰六瓜。

他一身青灰色内门弟子制式长衫，衣角虽不华丽却整洁干净，头发束得利落，眉目清朗，只是肤色偏黑了一点，给人一种“久经山风曝晒”的感觉。

若只看这副样子，不知情者只当是哪位家教严苛的中门弟子。

——直到他忽然开口。

“老板，你这瓜——保熟吗？”

这人，便是烈阳峰那位鼎鼎有名的……“坑瓜贼”韩小天。

他此刻双手抱臂，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偷来的狗尾巴草，脸上写满了“我是无赖”的从容。

摊主是个中年人，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一身蓝衣打扮，衣角绣着“玄音”二字，显然是玄音峰名下的经营人。

他斜睨了韩小天一眼，没好气道：“保熟？这瓜不是灵田里刚摘下的，是灵冰窖里镇过一日的。你问我保不保熟？”

韩小天嘿嘿一笑：“我这是讲究嘛，这年头，保熟才是王道。你这一颗六两银子，别说熟不熟，砸手里都得咬牙认栽。”

“我看你根本不是买瓜的，是来找事的。”摊主哼道，“上回你不就赖了我们家一串灵枣？说吃出虫子，结果那虫是你袖口里放进去的。”

“诶诶诶，这事可不能乱说！”韩小天理直气壮地摆手，“当时你们家灵枣确实出了问题，我那可是凭良心维权。”

“良心？你小子要是有良心，我玄音峰姓倒着写！”摊主怒道。

周围不少人也围了过来。

“哟，这不是韩小天么？上回他不是说要出家闭关再也不出来了吗？”

“上回他不是在坊市广场发誓，如果再偷吃一口灵果就把头埋进灵粪桶吗？”

“你傻啊，那是他的影分身说的，真身早去抢桂花糕了。”

韩小天一边听着，一边自顾自地蹲在瓜摊前，眼睛骨碌碌盯着一颗圆润通透的冰六瓜，啧啧有声。

“我说老板啊，这瓜六两银子你卖不动的，明明都快下午了，还剩这么多。要不这样，我帮你尝一口，若是好吃，我帮你吆喝一下，保证你一刻钟清仓，如何？”

摊主冷笑：“你这是在说服我施舍你一颗瓜。”

韩小天振振有词：“你这就不懂了。这叫体验式消费引流 口碑式修真推广，玄音峰讲究的不是声律共鸣吗？我这吆喝一声，连灵鸡都能跳起来！”

“你敢再动那瓜一下，我就叫人了！”

“你喊啊！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过是问了句保不保熟，你就要动手动脚，你这是欺压记名弟子！”

“你是记名弟子？你上次才刚被罚在后山扫一个月草！”

“那是锻炼！”

旁人看着这滑稽对话都快笑出声了。

韩小天却自顾自感慨：“真是世风日下，连一口瓜都不舍得让我尝。”

“你真要吃是吧？”摊主怒极反笑，“可以，银子掏出来，我现在砍瓜。”

“我没钱。”

摊主手抖：“你……你耍我？”

“我这叫用户行为测试，不满意就退款那种。”韩小天正色。

“滚！”

“哎呀你这就暴躁了。我师父说过，修士修心，急躁容易走火入魔——”

“我让你滚！！！”

韩小天脸色一变，低声道：“行吧，师尊。我真的尽力了。”

说罢，忽然脚下一顿，身形如狸猫般一闪，双手一合，竟从瓜堆正中捞起一颗最大最绿最结霜的冰六瓜，稳稳抱在怀中，转身拔腿就跑！

“抢瓜啦！！！”

“韩小天抢瓜啦！！！”

街道顿时大乱，摊主脸都气歪了，一边拍着瓜摊，一边哆嗦着想追，却刚抬脚，一转头，脸色顿时变了。

只见他摊位两侧，居然已经聚起了一堆围观的路人，此刻正“假装看热闹”，实则眼神一个比一个贼。

“哎呀哎呀，这韩小天真是无法无天啊！”

“瓜是真不错，看这纹路，冰得透啊……”

“老板怎么不追？不追可就凉了……”

摊主眼角一抽，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帮人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来趁火打劫的！

“都别动！！！”他怒吼一声，扑上前直接抱住最前排那颗瓜。

可他这一吼不要紧，反而像捅了灵蜂窝一样——人群本能地一慌乱：

“老板追人去了！！快跑啊！”

“哎哟不小心碰掉一个！我捡一下我捡一下！”

“这个瓜滚出来了啊！不能浪费！”

“扶我一把，我只拿半个……”

不到三个呼吸，瓜摊前的阵仗就彻底失控了。

哄抢开始，吆喝声、瓜滚声、争抢声夹杂一片，场面混乱如灵鹤下凡洗澡盆——满地水花四溅，扑通乱响。

而与此同时，巷道尽头，一道轻快的身影已奔出百余步，边跑边咬。

韩小天一边大口吃瓜，一边嘴里模糊地嘟囔：

“今年这天……是真热啊……不吃个冰六瓜，那是对修行不负责。”

他身形飞快地跃过一条石桥、穿过一个香炉坊市，又绕过两个摊子，甚至还顺手抢了个小孩手里的扇子挥了挥。

街头有老人骂他：“没教养的小王八蛋！”

韩小天头也不回：“我师父教的！”

跑着跑着，他终于跳上一处高坡，脚下一顿，站在一处凉亭前，扶着膝盖喘了口气。

回头一看，街尾早就不见了那个摊主的影子。

“奇怪，今年的摊主怎么都不追人了？”

他狐疑地摸了摸自己额头，又咬了一口冰六瓜，灵气入喉，清凉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唔……太好吃了。六两银子一颗，活该卖不动。”

“这么热的天，这么贵的瓜，谁舍得买啊？当然只能靠我来维持市场流通。”

说罢，他抱着瓜就往烈阳峰方向一溜烟地走了。

……

烈阳峰后山，林间小道旁，一间草屋外。

玄龙道人正躺在石榻上乘凉，手里摇着一把破扇，身旁放着一只空酒葫芦和半碗残汤，面色油光，肚皮轻轻起伏，显然是刚打过盹。

只听“哒哒哒”脚步一响。

“师父！给你送清凉来了！”

“嗯？”玄龙道人半睁眼睛，一瞧——韩小天抱着一颗大瓜，皮子冒着凉气，嘴角还挂着汁。

“哟，瓜哪来的？”

韩小天笑嘻嘻：“市集试吃推广，百人团体验活动，我是第一百零一个。”

“哈？你又偷的？”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这是以行证言，帮助摊主回馈市场。”

玄龙道人大笑：“好徒儿，有出息——别废话了，快切一半。”

“切个屁，您那把剑都拿去当酒钱了！”

“嘿！你这小崽子，吃我肉长我骨还敢不给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