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小川就蹲在院门口搓手。

冰桶上蒙着厚棉被，里面的恒温箱是朱妙音连夜从渔市仓库翻出来的——她说省城拍卖行最讲究卖相，要是龙虾蔫了半分，那些大老板的支票能当场变成废纸。

“发什么呆呢？“朱妙音的声音从巷口飘过来。

她穿了件藏蓝衬衫，头发用红绳扎成马尾，手里提着个帆布包，“再磨蹭赶不上头班长途车，你这金疙瘩可要在冰桶里过晌午了。“

林小川手忙脚乱抱起冰桶，见她盯着自己的破胶鞋直乐：“昨儿说让你换双干净鞋，怎么还穿着这双沾泥的？“

“这鞋防水！“他梗着脖子反驳，脚底却偷偷往墙根蹭了蹭，“再说了，妙音姐你这衬衫都快赶上镇里百货大楼的样品了，我要穿得太体面，人家还以为我偷穿我哥的衣裳。“

朱妙音噗嗤笑出声，伸手帮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油嘴滑舌。“她接过冰桶往怀里带了带，“走吧，我爸说这趟省城有熟人，到了先去海鲜市场转一圈，让老客们瞧瞧咱们的货。“

长途车摇摇晃晃出渔村时，林小川盯着窗外退去的椰树，喉咙发紧。

朱妙音从帆布包里摸出个搪瓷缸，倒了半杯热水递过来：“紧张？

我第一次跟我爸跑省城，在颠簸路上吐了三回，把司机师傅的座套都染成了鱼腥味。“

“谁紧张了？“林小川灌了口热水，烫得直龇牙，“就是...就是想着要是卖了五万块，我能在系统里换套潜水装备，再给秀莲嫂子买块新手表。

她那只老上海，走起来比村头老黄狗喘气还慢。“

朱妙音歪头看他：“你倒是惦记着家里。“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这回拍卖会是省水产协会办的，来的都是星级酒店采购和海鲜收藏家。

你这蓝纹龙虾，光是那身蓝得透亮的壳子，就能让那些人眼睛发绿。“她屈指敲了敲冰桶，“我爸说，往少了估也得五万。“

五万。

林小川的太阳穴突突跳。

上辈子他在街头混，一年到头能攒下两千块都要放鞭炮；这辈子在海边摸爬滚打俩月，竟要攥着五位数的票子——他偷偷捏了捏裤兜，里面装着朱妙音给他的空白收据，边角都被手心汗浸得发皱。

省城比林小川想象中热闹。

高楼像被海风吹直的桅杆，汽车鸣笛声比涨潮时的浪头还响。

朱妙音熟门熟路带着他穿进一栋玻璃幕墙的大楼，前台小姐见了她竟笑着喊“朱小姐“。

“我爸跟这儿的经理是老交情。“她凑在林小川耳边解释，“上回给他们酒店供了批野生大黄鱼，经理拍着胸脯说以后有宝贝尽管往这儿送。“

拍卖厅里飘着茉莉香。

林小川盯着台上铺着红丝绒的展示柜，喉咙突然发紧——那只蓝纹龙虾正趴在碎冰上，触须轻轻晃动，在聚光灯下蓝得像块浸了海水的宝石。

“下面有请今天的压轴拍品！“主持人举着话筒，声音像敲在铜锣上，“来自东南沿海的野生蓝纹帝王龙虾，体长38厘米，重1.8公斤，外壳蓝斑分布均匀，经专家鉴定为近三年海域最优质个体！“

台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林小川看见前排一个穿西装的胖子直搓手，后排戴金丝眼镜的女人举着望远镜往台上凑。

“起拍价三万！“

“三万五！“

“四万！“

林小川的手心全是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朱妙音悄悄碰了碰他胳膊，递来张纸巾——他这才发现自己把衬衫袖口攥成了麻花。

“五万八！“

“六万！“

“六万五！“

主持人的小锤举得越来越高：“六万八第一次！

六万八第二次！“他扫视全场，“有没有更高？“

“成交！“

掌声像炸响的潮水。

林小川盯着手里的成交确认书，上面“68000“的数字刺得他眼睛发疼。

朱妙音笑着推他：“发什么呆呢？

去后台签合同，支票下午就能到账。“

回村的长途车上，林小川把装着支票的帆布包抱在怀里，活像护着刚下蛋的老母鸡。

朱妙音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直乐：“现在信了？

你可是咱们村头一个靠海捞着六位数的。“

“六...六位数？“林小川猛地抬头，“六万八是六位数？“

“傻了吧？“朱妙音戳了戳他额头，“十万以内都是五位数，你这是六万八，是五位数里的大款！“

两人说笑着进村子时，晚霞正把海面染成金红色。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王二柱家的小黄狗，汪汪叫着冲进巷子。

接着是李阿婆拄着拐杖从门里探出头：“小川回来啦？“

这一嗓子像投进池塘的石头。

不多时，巷子里挤满了端着饭碗的村民。

赵大海挤到最前面，拍着林小川的肩膀直咧嘴：“兄弟，下回捞着好货可想着我！

我那渔市现在能给你比市场价高两成！“

王二柱挠着后脑勺凑过来：“川子哥，我那破船明儿就刷漆，你说要去深水区赶海，我跟着你干！“

李阿婆颤巍巍摸了摸冰桶，连声感叹：“咱们村出了个海龙王的女婿哟！“

苏秀莲挤在人群后面，手里端着个蓝花瓷碗。

见林小川看过来，她耳尖一红，转身往家走。

等林小川推开院门，就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鸡汤，汤面上浮着几叶香菜，香得能勾人魂。

“累坏了吧？“苏秀莲低头搅着汤勺，“我...我把你哥的新衬衫找出来了，晾在厢房。“

林小川盯着她垂落的发梢，突然发现她鬓角沾了片鸡毛——定是听说他要回来，特意杀了养了半年的老母鸡。

他喉咙发紧，刚要说话，院外传来摔酒瓶子的脆响。

“林小川算什么东西？“郑彪的公鸭嗓混着酒气飘进来，“我听说那龙虾是他偷的！

上回在码头鬼鬼祟祟，指不定是从谁船上摸的！“

林小川猛地抬头。

月光下，郑彪摇摇晃晃的影子投在院墙上，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院外的酒瓶子碎声惊得苏秀莲手里的汤勺当啷掉进碗里。

林小川两步跨到门槛前，月光下郑彪的影子正被几个围观村民的火把照得透亮——那家伙醉醺醺揪着王二柱的衣领摇晃：“你说！

上回涨潮前，他是不是蹲在老陈头废弃的渔排底下？

我亲眼见他往麻袋里塞东西！“

王二柱涨红了脸掰他手腕：“彪子哥你喝多了！

川子哥那天跟我一块儿赶海，在西礁盘摸了半宿蛏子——“

“放你娘的屁！“郑彪甩开他，踉跄着撞翻李阿婆的竹椅，“老陈头家的渔排上个月才塌的，那底下藏着他儿子去年没捞完的龙虾笼！

林小川就是个偷海货的贼！“

李阿婆颤巍巍扶着墙站起来：“小川这孩子...能做出这种事？“

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句：“上回他卖大黄鱼也邪乎，咱们村赶海的谁捞着过七斤重的？“

苏秀莲攥着围裙角从屋里出来，指尖泛白：“小川...你...“

林小川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嫂子眼底的担忧，又瞥见郑彪歪着嘴角的冷笑，突然想起上辈子被人泼脏水时的滋味——那时候他蹲在派出所墙角，听着“小混混“三个字像刀子似的扎耳朵。

现在不一样了，他摸了摸裤兜里的系统手环，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爬进心脏。

“都围这儿干啥？“朱妙音的声音像把利剪剪开嘈杂。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前面，手里还攥着从省城带回来的成交合同，“郑彪，你说小川偷龙虾，有证据吗？“

“证据？“郑彪打了个酒嗝，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老周头说了，他在渔市当搬运工那会儿，见林小川往麻袋里塞过龙虾笼！“

人群里挤出个干瘦老头，缩着脖子搓手：“我...我确实见着过...上个月十五...“

“上个月十五？“林小川突然笑出声，“十五是大潮汛，西礁盘的礁石都被淹到膝盖了。

周伯，你说我蹲在老陈头渔排底下，可那会儿渔排早被台风吹得只剩三根柱子，我怎么钻进去偷？“他转身看向朱妙音，“妙音姐，咱们系统里记着每次赶海的时间地点吧？“

朱妙音立刻掏出手机——那是林小川用积分换的防水智能机，专门存系统数据。

她划拉两下屏幕，举高给众人看：“七月十五凌晨两点，林小川在西礁盘赶海，系统定位精确到米，还有实时拍摄的赶海视频。“她点开视频，手机里传来海浪声，画面里林小川举着防水手电筒，正蹲在礁石缝里掏蛏子，身后是漫到小腿的海水。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王二柱挤到最前面：“这可不就是那天！

我帮他打手电来着，他裤脚还沾着西礁盘特有的红藻！“他扯过林小川的裤管，果然在脚踝处看到几缕暗红色的碎藻。

李阿婆眯着眼凑近看手机：“这海浪声...跟咱村西头的潮声一个调调。“她突然用拐棍戳了戳周伯的鞋尖，“老周，上个月十五你在哪儿？

我记得你闺女生孩子，你在镇医院守了三天三夜！“

周伯的脸瞬间煞白，后退两步撞在郑彪身上：“我...我记错日子了...“

“记错日子？“朱妙音冷着脸翻开成交合同，“这龙虾拍卖会上，省水产协会的专家做了溯源鉴定，确认是咱们村海域的野生品种。

林小川每次卖货都有渔市的进货记录，我爸的账本都在，要不要去查？“

郑彪的酒劲全吓没了，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我...我就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林小川往前走了半步，月光照亮他眼里的冷光，“郑彪，上回你砸我家渔网，说我抢你生意；这回你造谣我偷龙虾，是不是看我卖了六万八，心里痒得慌？“

人群里不知谁笑出了声。

王二柱拍着巴掌起哄：“彪子哥平时吃个海蛎子都要跟人抢，见不得别人捞着金疙瘩呗！“

“就是！“赵大海挤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饼，“我收了小川三回货，回回当面点数，他要是偷的，能这么坦坦荡荡？“

苏秀莲悄悄拽了拽林小川的衣角。

他转头看她，发现她眼睛亮得像星子——刚才的担忧全散了，只剩藏不住的骄傲。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村长程老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端着没喝完的茶，“小川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要是手脚不干净，能把他嫂子和俩小侄养得白白胖胖？“他瞥了眼郑彪，“倒是有些人，整天游手好闲，该想想怎么给自家盖新房，别净琢磨着给人使绊子！“

人群哄笑着散去。

郑彪被几个相熟的青年架走时，还梗着脖子喊：“你们等着！

我早晚找出证据——“

“郑彪！“林小川突然提高声音。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他。

他摸了摸系统手环，嘴角勾起抹笑，“下次使坏前，先想想你家那破渔船的贷款。

我听说信用社最近查账严，要是有人举报你挪用贷款买酒喝...“

郑彪的脸瞬间白得像刚晒的虾皮，被架着的腿直打摆子，连句狠话都没憋出来就被拖走了。

夜风掀起院门口的布帘，苏秀莲端着重新热过的鸡汤出来：“快喝吧，要凉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林小川手背，“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林小川低头喝汤，烫得眼眶发酸。

等他再抬头，朱妙音正倚在院墙上笑：“刚才那招够狠的——你怎么知道郑彪欠信用社钱？“

“系统商城能查周边信息啊。“林小川抹了抹嘴，“花50积分就能调户籍和贷款记录。

我昨儿看他在代销点赊酒，就顺手查了查。“

朱妙音挑眉：“行啊你，连商战手段都用上了。“

“光靠赶海可不够。“林小川望着院外被月光照亮的海面，声音低了些，“今天这事让我明白，咱们得有自己的队、自己的证，不能总被人当野路子。“他转头看向王二柱——那小子正扒着院门往屋里瞅，“二柱，明儿把你那破船开出来，我带你去深水区试网。“

王二柱眼睛亮得像灯泡：“川子哥你说真的？

我那船刷了三遍漆，能跑二十海里！“

“还有。“林小川摸出从省城带回来的表格，“我问过工商所的人，个体户执照下周就能办下来。

往后咱们的货明码标价，走正规渠道，看谁还能说三道四。“

朱妙音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红本本：“巧了，我爸说要跟你签长期供货合同。“她晃了晃本子，“省酒店的采购经理昨天打电话，说还要蓝纹龙虾。“

苏秀莲端着空碗站在廊下，听着他们说话，嘴角慢慢弯成月牙。

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混着王二柱跑回家报信的吆喝：“我要跟川子哥组船队啦——“

林小川望着嫂子被月光染成银色的发梢，又看了看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渔火。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叮——检测到宿主完成危机应对，奖励积分500，当前等级：熟手（1500/5000）。“

他摸了摸裤兜里的支票，突然觉得上辈子混街头的日子像场模糊的梦。

现在的他，有嫂子熬的鸡汤，有兄弟的信任，有系统的底气——还有郑彪那副吃瘪的脸。

“郑彪啊郑彪。“林小川望着郑彪家方向的黑暗，轻声笑了，“你以为这是结束？

这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