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远东山地深处,风刮在脸上如同锉刀。日光被厚重的、泛着铅铁灰的云层死死压住,吝啬得只在嶙峋山脊的犬牙交错处,漏下几缕微弱得发青的光束,无力地刺探着覆盖巨石的厚腻苔藓和纠缠虬结的深紫色藤蔓。空气里的腐朽和岩石深处透出的硫磺寒气混杂,吸一口肺腑都似被冻伤。山石冰冷,崎岖的路面布满尖锐的碎石棱角,每一道褶皱都像是凝固了亿万年的苦痛。
暗铜色的龙鳞足印消失在前方两道犬牙般交错的黑石峰峦间,那里是山脉更深处,铅云低垂得几乎要吻上山尖,一种比死寂更沉重的庞大意志从那里弥散出来——末法渊的呼唤。
鼓在崎岖的黑石小径上驻足。覆盖全身的古朴暗铜铠甲仿佛与山石融为一色,唯有那熔铸般的金目穿透黯淡天光,凝视着远处深涧尽头——不久前魔化谛听彻底湮灭的所在。
“祖灵留于此地的契约之物,必须寻回。”声音低沉如岩层闷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凝。覆面头盔略侧,熔金竖瞳扫过紧随其后的伏兽:“守住这里,有异动即刻示警。”没有多余的解释。
伏兽庞大的暗黄斑纹身躯瞬间绷紧如石,粗壮的脚爪深深抠入坚硬的黑石地面,巨大的蝠翼紧贴背脊,头颅低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如同最忠诚的磐石,牢牢钉在主人指定的位置。那双凶戾的兽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块巨石的阴影和山坳的死角,竖起耳朵捕捉风中任何一丝微弱的异常。
“食物。”鼓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前方那片幽暗的涧谷深渊。
佐非言倚在一块冰冷湿滑的巨岩边,胸口缓慢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碎裂处的剧痛和胸腔深处的隐伤。他右掌紧贴着腰腹内侧,那枚鼓赠予的灰白色鳞片紧贴着皮肤,温润如古玉的稳定暖流丝丝缕缕渗透经络,勉强维系着这具破败躯体不至于彻底垮塌。闻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无需多言,身体急需补充。他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脚步,勉强支撑起身,避开末法渊方向的沉重威压,朝着来路旁一片坡度略缓、被大片铁灰色荆棘和枯瘦灌木覆盖的山坡蹒跚行去。
山坡上,光线昏暗。那些低矮的灌木虬枝盘结,扭曲纠缠,枝干干枯龟裂如同风化的骸骨,叶片却是一种病态的暗绿,蒙着厚厚的灰尘。挂在上面的果实仅有指节大小,表皮粗糙坚硬,大部分呈现出一种熟透腐烂的褐黑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如同什么东西在暗中溃烂了许久。只有极少数挂在更高的、侥幸接收了稍多一点光线的枝桠末端,还挂着几枚颜色稍显黯淡的暗红色小果,表皮同样坚硬,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被腐朽气掩盖的苦涩气息。这就是此地唯一能提供热量的东西,聊胜于无的“野果”。
佐非言攀到几块相对稳固的黑色山石上,喘息片刻,探出手臂去够一枝旁逸斜出的枝桠上几枚勉强入眼的暗红果子。动作牵拉,断裂的左臂瞬间传来钻心剧痛,额角冷汗涔涔。指尖刚刚碰到一枚果实的表皮,正要将其揪下——
“……末法渊……入口必须趁乱打开……”
断断续续、压得极低的交谈声,如同毒蛇在枯草叶面爬行,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顺着一阵贴着山坡吹拂而下的阴风,灌入佐非言异常敏锐的耳中!
他攀在岩石边缘的手指猛地一紧!右眼深处那抹沉凝的墨色瞬间收缩!
声音来自坡下!与他所在位置隔着几道低矮的乱石堆和一大片张牙舞爪、根根泛着金属灰光的铁荆棘丛!
佐非言屏住呼吸,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悄然无声地将身体的重心完全转移到脚下岩石最稳固的支撑点,卸掉所有力道,仅剩的左臂肌肉微绷,维持着平衡。他微微侧首,头颅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
透过荆棘丛扭曲枝杈的缝隙,下方约莫十余丈开外的一小块背风洼地,几条人影清晰映入视野!
五人!清一色月白长袍!材质考究,裁剪合体,即便在如此昏暗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内敛而润泽的微光,绝非寻常粗布麻衣。袍袖宽大,袖口以极细的银线绣着某种微型的、类似于山峦叠嶂的繁复纹路。每人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亦是温润玉石般的纯白色泽,打磨得光可鉴人,纤尘不染。他们虽极力压低声音,动作幅度也尽力克制,但举手投足间那种刻意收敛却依然流泄的规整仪态,透着自骨子里透出的、仿佛用无数规章礼仪和宗门荣耀浸泡出来的“端正”与……刻板!正是那些以“卫道除魔”自诩、标榜清流砥柱的所谓名门大派才有的独特气质!
为首一人最为显眼。此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被背光阴影覆盖了大半,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下巴和紧抿着的唇线,鼻梁很高。他正蹲在一处微微平坦的地面上,右手拿着一根细长的、非金非木、闪烁着暗淡灵光的银色小梭子,左手五指掐动着复杂的指诀,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指尖的动作,那小梭尖端牵引出缕缕微不可察的银色光丝,如同有生命般在面前粗糙的黑石地面上蜿蜒爬行,似乎正在勾勒着什么极其复杂的符文图录。地面那些坚硬冰冷的石头竟在这银丝划过时微微软化,留下浅淡的痕迹!
佐非言凝聚目力,试图看清地面纹路。就在精神高度集中、捕捉对方每一个动作细节的刹那——
咔嚓!
极其细微、短促的碎裂声在脚边炸响!
方才支撑他大半重心的那块岩石边缘,一道隐藏的裂纹经不住细微力道变化和那沉郁腐朽山气年复一年的侵蚀,骤然崩裂开指缝长的一段!几颗碎石悄无声息地滚落,碰撞下方岩石!
“谁?!”几乎是同一瞬间,洼地里那个高鼻梁的首领猛地抬头!他正对着佐非言藏身的山坡方向,阴影中的锐利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匕首,瞬间穿透乱石和铁荆棘的阻碍,刺在他藏身的方位!
毫无征兆!静默瞬间被撕裂!
没有怒吼,没有警告,甚至没有看清袭来的具体是谁、是何物!五柄几乎在同一时刻离鞘的白玉长剑,剑身同时爆发出清冽耀目的纯白毫光,如同五道撕裂铅云的闪电,撕裂洼地昏暗的压迫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五道身影化作五道模糊的白色疾影,脚尖在洼地嶙峋的乱石上或点或踏,如同预先演练过千万遍的战阵配合,以惊人的默契和速度朝着佐非言藏身的乱石荆棘区域包抄扑来!
剑光未至,森然凌厉、凝如实质的杀气已然提前锁定了整个区域!无数低矮的铁荆棘枝条在这冷冽杀意下无声断裂,切口光滑如镜!
退无可退!身下山石松动,背后是无路可走的陡坡!佐非言瞳孔骤然收缩!那高鼻梁首领的抬头动作,与五剑出鞘的瞬间完全同步!更像是一次精心设计、以声音动静为引的诱捕!
“开!”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从齿缝间挤出!佐非言左足猛地踏碎脚下那块已经松动的岩石,碎石飞溅中身形借力向后急坠!同时,右臂不顾胸腹伤处撕裂般的剧痛,快如闪电般探入怀中——并非拔剑,而是抓住了怀中最坚硬之物——那半卷斑驳沉重的《劝学篇》残简!
竹简入手,冰冷沉实如铁!心中默诵——守!
嗡!
并非刺目的金光,而是一片温润却无比凝练的青色辉光自他紧握竹简的右掌瞬间迸发!光芒流溢,瞬息间化作一道近乎半透明的巨大圆形光壁!光壁之上,细如蝌蚪的古老青色篆文如同活物般飞速流淌、组合,散发出坚不可摧、承载山岳的中正厚重之道!壁垒之形已成,隐隐显化出龟甲般的古朴纹路!正是方才洞中观七十二长老凝环镇封时,无意激发的守护真义!
当当当当当——!
五柄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闪烁着刺目白光的剑尖几乎不分先后,狠狠刺在青色光壁之上!爆起五圈剧烈的、肉眼可见的冲击涟漪!金石撞击的巨响震得佐非言耳膜嗡鸣!那青色光壁剧烈震荡,无数蝌蚪古篆剧烈闪烁明灭,光壁表面甚至向内凹陷了五个清晰的碗状坑洼!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混合着剑光中凛冽的破邪诛魔锐意,透过光壁狠狠撞在佐非言胸口!
“噗——!”佐非言身体尚在半空倒坠之中,强行支撑光壁已然加重内腑伤势,这五剑合一的巨力反震如同五柄重锤轰在胸腹!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涌而出,在惨绿色的天幕背景下绽放出一朵妖异的红花!倒坠的速度骤然加快!
然而就在喷血的瞬间,就在五柄长剑力量用老、旧力刚泄新力未生、剑光被光壁弹起震荡的瞬息空隙——
佐非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浓烈的凶戾之色!那不是儒家君子该有的眼神!是源自佐都血脉深处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如同荒野孤狼面对群犬围攻时的兽性与疯狂!血雾模糊视野,也点燃了胸中那股被步步紧逼、试图绝杀的滔天戾气!
右臂贯注了残存的、混杂不堪的力量——新得的浩然正气、佐都秘炼的幽冷煞气、连同那灰白鳞片中涌动的暖流护持心脉的意志、以及胸腔炸裂般的疼痛催生的暴烈!全部!一股脑地注入手中死死攥着的竹简!
“杀——!”喉咙里滚出的不再是压抑的低吼,而是撕裂的咆哮!
残简不是被挥动。
而是被他像投掷短矛般,用尽全身翻腾的力量和玉石俱焚的意志,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着离他最近、刚刚刺出一剑身形尚未完全收稳的白袍人,狠狠贯掷而去!
半卷古拙的竹简脱手瞬间,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青金光芒!不是柔和守护的青气,而是一往无前、洞穿一切的凌厉!青金色的光流自简身喷薄而出,在空中扭曲变形、拉长凝固!
瞬息之间!一杆长约八尺、通体由凝练无比的青金色浩然正气构成的古朴长枪,赫然在虚空中显形!枪身细密流转着比剑壁更犀利的古篆符文,枪尖一点微光锐利得似能刺破昏暗铅云,带着刺耳的尖啸,携着佐非言所有的愤怒、戾气与求生意志,化为一道撕裂空间的青金电矢!
太快!太突兀!
那白袍人刚刚全力刺出一剑,剑势尚未收回,身体重心微微前倾,连护身罡气都未及凝聚!他眼中的冰冷杀意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惊愕取代,那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青金色锋芒已至喉前!
噗嗤!
利器入肉的沉闷撕裂声!
长枪贯穿!毫无阻隔!青金色光芒从前颈射入,带着一蓬滚烫的血花和些许骨碎的微响,从后颈突出!尖锐的枪尖透体而出,带着温热血线,余势不减,“咄”地一声,将那白袍人的身体死死钉穿在后方一块竖起的、布满了绿藓的黑色巨岩之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鲜血顺着钉入岩石的枪身蜿蜒流下。那白袍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高高抬起的握剑的手无力地垂下,白玉长剑当啷坠地,滚落在泥泞的山石间。头颅歪斜着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眼睛大大睁着,瞳孔里倒映着同伴惊骇的脸和惨绿色天空,凝固着一种无法置信的茫然和一丝未散的、属于他生前的刻板冰冷杀意。
“混账!”
“好胆!!!”
剩余四名白袍人惊怒的厉吼这才响起!同伴瞬间殒命的冲击,彻底点燃了他们眼中被“偷袭”的狂怒!原本冷冽的白光剑气瞬间暴涨,如同四条嗜血的银龙!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放弃了围拢的阵势,四道身影从不同方位卷起尖锐的破空之声,凌厉无匹的剑光交织成一片致密的杀网,将佐非言和那具钉在岩石上的尸体一同笼罩!剑影撕裂空气,呼啸之声慑人心魄!
面对四道更加强横、更加疯狂的剑影封锁,佐非言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寒深潭。身体刚刚落地,强忍五脏移位般的剧痛,左手猛地在地面一撑!借势旋身,右手凌空一招,那钉死白袍人的青金长枪如同受到无形丝线牵引,“唰”地一下从尸体和岩石中拔出,枪身光芒微微黯淡几分,重新飞回他手中,沾染的鲜血顺着枪身符文纹路蜿蜒滑落。
他脚下滑步急退,步伐诡异凌乱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正是佐都秘传的“风雷九闪”身法雏形,残破的身形在漫天耀眼剑光中惊险穿梭!枪影疾闪,不再是点刺,而是沉重的扫、砸、磕!他以这儒家正气凝聚的长枪,使出的却是贴身近战、生死相搏的刁钻枪法!
铛铛铛铛铛!
青金光芒与冷冽白光疯狂碰撞!每一次枪剑交击都爆发出一圈强猛的气劲!碎裂的石块、断裂的荆棘枝条被撕扯得四处飞溅!佐非言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每退一步都踩碎脚下岩石,胸腹间气血如同沸水般翻腾,口鼻间涌出的腥甜被他死死压下!枪身上流转的古篆光芒在一次次剧烈冲击下越发黯淡!对方四人的力量远超他重伤之躯,剑法配合更是滴水不漏!若非身法诡谲和手中长枪材质特异,早已被绞成碎块!
不能再拖下去!体内力量在飞速消耗,如同即将烧干的灯油!佐非言眼角余光猛地瞥到侧后方陡坡边缘一棵斜斜生长、高逾十数丈的巨树!此树不知是何异种,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竟长得如此粗壮,树身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绿色的苔藓,如同披着腐烂的苔藓盔甲,粗大的根部紧紧抓扒着地面,如同巨蟒缠山。
一刹那!一个念头如同电光般闪过!
“给我……断!!”
佐非言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面对右侧一个白袍人斩下的凌厉竖劈,他突然放弃了所有格挡,竟是不闪不避!身体如同陀螺般猛地一个旋身!同时,右手紧握的青金长枪突然脱手甩出!但不是刺向任何人,而是带着尖锐的呼啸,化为一束凝练到极致的青金光束,狠狠射向左侧陡坡上那棵巨大苔藓古木树干靠近根部的位置!
“噗嗤!”
长枪本身由浩然气凝聚,此刻却蕴含了佐非言残存的狂暴意念与力量!枪尖深深贯入布满苔藓的古老木质!同时——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呻叫般的巨响!那截粗壮的树干在青金色枪芒灌入的瞬间,内部仿佛被塞进了一颗炸雷!沉闷的爆炸冲击并非摧毁整个树干,而是精准地撕裂了它最关键的木质纤维束!巨树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之声,无数苔藓碎片、木屑如同暴雨般喷射开来!
咯吱…咔咔嚓嚓……
粗壮的树干从被枪芒贯入的地方裂开巨大的缝隙,恐怖的倾斜拉扯着扎根不稳的庞大根系!在重力的驱使下,这棵十数丈高的庞然大物带着令人窒息的恶风,朝着下方佐非言和那四名白袍人所在的小片洼地,轰然砸落!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本就稀薄的光线,拖曳下的阴影如同死神的斗篷瞬间笼罩!
“躲开!”
“快退!”
四名白袍人惊怒交加!谁也料不到此人竟如此悍不畏死,且悍然引动天威倾覆!巨树倾倒砸落,阴影覆盖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那蕴含万钧之势的树体和密密麻麻的粗壮枝桠根本不是人力能轻易斩断!他们纵然修为不俗,此刻也唯有本能地向后急退躲避这灭顶之灾!合围的杀阵瞬间被这摧枯拉朽的一击撕得粉碎!
轰隆隆——!!!
参天巨木如同一座绿色的小山,结结实实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大地剧烈震颤!无数烟尘混杂着苔藓的腐臭和木屑的腥气冲天而起!遮蔽了整片洼地!无数粗壮的枝干在撞击中碎裂、爆开,横七竖八地堆积成一片灾难般的废墟!无数细小的碎石如同子弹般激射而出!
就在烟尘腾起、巨树砸落掀起的震荡冲击波横扫而出的刹那,佐非言身形猛地一矮,几乎贴着倾斜砸落树干带来的猛烈冲击气浪的最前端滑出!他没有丝毫留恋,借着这巨大的冲击反震之力,身体如同离弦的箭矢,朝着与末法渊相反、却是鼓之前足印消失方向的陡坡顶部拼命冲去!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和被强行透支的身体骨骼都在发出哀鸣,但他眼中只有逃出生天的决绝!一步踏出,血迹斑斑的脚印烙印在冰冷的黑石之上!
混乱的烟尘废墟中,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枝叶拨动的急促声响。白袍人试图追击,却被倾倒的巨大树体和横陈的断枝残干暂时阻隔。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停顿,拖着如同将要散架的残躯,压榨着灰白鳞片提供的一丝温热力量支撑,朝着思山那片压抑的山影一路狂奔。
不知奔了多久,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自身沉重如拉风箱的喘息。体内的浩气早已枯竭,煞气也消耗殆尽,只剩下那枚鳞片死死护住心脉不碎。就在他感觉肺叶如同破碎的鼓风箱、双腿灌满铅块、眼前阵阵发黑之际——
前方道路豁然一转,一片更加开阔、但死寂得令人心悸的巨大山谷出现在眼前。谷底中央,一座孤零零的、通体如同粗糙打磨过的灰色巨岩堆叠而成的山峰拔地而起,形状极其诡异,上端尖峭如矛,下端却臃肿如盘踞的巨兽,其灰暗的石质隐隐透出一种如同人脑沟回般的奇异纹路。整座山峰笼罩在一片仿佛凝固的、惨白如霜的雾气中,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的思维窥探感和无处不在的精神诅咒气息。
思山!正是此地!
佐非言冲入这片开阔死寂的谷地,脚步踉跄。就在靠近谷口乱石堆旁,一个巨大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伏兽!那头暗铜斑纹的庞大凶兽此刻正焦躁不安地低伏在地,巨大的蝠翼不安地扇动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恐和极度痛苦的“呜呜”声。而它就趴在那里,如同一座濒临垮塌的巨大祭坛!
在伏兽宽阔得如同小丘的背脊上,暗铜色的身影如同一件沉重的祭品般歪斜着——正是鼓!
那身之前坚不可摧、曾硬撼魔威的暗铜色铠甲此刻却像遭受了某种无法想象的沉重打击!胸前正面位置,一个触目惊心、碗口大的不规则孔洞赫然显露!周围暗铜色的甲叶如同遭受了巨力冲击后向内扭曲弯折,呈现出一种熔蚀后的高温暗红色泽!边缘残留着一丝丝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暗紫色焦糊物质,正散发着阵阵微弱的甜腥气混合着浓郁的硫磺焦糊恶臭!更诡异的是那孔洞周围的甲叶缝隙间,还不断有丝丝缕缕的惨绿色烟雾如同拥有生命般升腾、缠绕!那烟雾与遍布山脉的邪异绿火气息同源,却更加凝练阴毒!
透过那狰狞的破口,隐约可见内里鼓的身体似乎亦被可怕的力量贯穿,粘稠得如同融化古铜色岩浆的血液正缓缓从伤口边缘渗出,滴落在伏兽粗糙的皮毛上,发出滋滋轻响和焦糊的气味。鼓的头颅无力地微微低垂,覆面头盔下方缘似乎也有微量的液体滴落,熔金色的竖瞳深深阖起,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风中飘摇的残烛。
伏兽感应到佐非言的靠近,猛地抬起那颗巨大的狮头!暗黄的竖瞳中不再是先前凶戾,而是充满了深重的恐惧和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极度渴求的光!它死死盯着踉跄而至的佐非言,发出更加急促痛苦的呜咽,巨大的前爪焦躁地刨着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火星四溅。
佐非言停在数丈之外,冰冷粗糙的山风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在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眼前的一幕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脑髓深处!鼓——烛九阴之子、拥有如山龙威的存在,竟然身受重创?!那洞穿铠甲的恐怖创伤是什么造成的?末法渊之行的凶险远超想象?!
胸中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噗!”一口滚烫发黑的血喷溅在身前冰冷的灰岩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红痕迹。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力量、疑惑、愤怒与冰冷刻骨的危机感都在此刻沉甸甸地压碎了最后的支撑。断臂无意识地抽搐着,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就此倒下。
伏兽的悲鸣如同濒死的风笛,在这片名为思山、萦绕着无形诅咒气息的死寂谷口,一声比一声更短促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