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黄巢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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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军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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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未散,遂安城矮墙轮廓隐现钱塘江水汽中。魏文炳勒马江畔,身后四千余士卒甲胄残破,兵刃染血,疲惫脸上凶光与劫掠渴望交织。监军皮日休(黄巢所派,督军兼押运粮草)骑驽马落后,浑浊眼眸静观对岸不设防小城。

没有号角战鼓。第一艘满载黄巢军悍卒的渡船撞上遂安简陋码头,守城老卒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黑压压涌上岸的身影与那面猎猎招展、污血浸染的“魏”字旗时,一声变调的尖嚎撕破清晨:“贼……贼来了——!”

恐慌如瘟疫蔓延。城头稀拉守军丢下木矛,连滚带爬逃下城墙。城门吱呀一声,竟被从内慌乱推开,几个衣衫不整的衙役民夫哭爹喊娘涌出,四散奔逃。

“兵不血刃?”魏文炳看着这溃败景象,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谬。这就是大唐州郡?这就是所谓坚城?腐朽根基,早已蛀空!

“拿下遂安!搜粮!搜钱!”魏文明兴奋的声音响起,麾下兵卒如饿狼扑食涌入洞开的城门。

魏文炳未阻止。他知道阻止不了。饥饿与掠夺是这支军队仅存的驱动力。只能沉声下令:

“文明!约束部众!不许滥杀!以搜粮征募为要!”

“是!”魏文明的声音淹没在城内爆发的哭喊、喝骂与器物碎裂声中。

遂安如探囊取物,当夜寿昌县亦传檄而降。第三日黎明,建德城灰黑高墙矗立眼前。州治之城,比遂安、寿昌坚固数倍,护城河引有活水。城头影影绰绰,惊慌守军跑动,几面唐旗在晨风中无力耷拉。

魏文炳未急于攻城。命大军分三股,将建德城东、南、西三面围住,只留北门一条生路。数千疲惫凶悍士卒城外列阵,刀枪如林,沉默散发无形压力。

常宏脸上罩狰狞青铜面具(防城中认出),手持沉重金蘸斧,阵前来回策马,喉中发出野兽低吼,面具下眼死死盯住城头。

魏文炳策马中军旗下,朗声道:

“城上听着!冲天大将军麾下先锋魏文炳在此!张璘已死!高骈龟缩!尔等已成孤城!识时务者,速速开城纳降!降者免死!负隅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限尔等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声音被数十大嗓门亲兵齐声重复,如滚雷轰向城头,极具威慑。

城头死寂。恐慌在守军百姓脸上蔓延。时间流逝,日头升高。两个时辰将尽,建德城紧闭的大门在牙酸“吱嘎”声中,缓缓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浅青官袍、未戴官帽身影,踉跄走出。面色惨白如纸,双手被粗麻绳反绑身后,后跟几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佐吏。

“睦州……睦州司马赵德言……率……率阖城官民……献……献城归降……求……求将军开恩……”

官员走至魏文炳马前数丈,扑通跪倒,声音带哭腔,额头深抵冰冷土地。恐惧与别无选择,浸透他颤抖的身躯。

魏文炳翻身下马,扶起抖成一团的赵德言:“赵司马深明大义,免去刀兵之祸,活人无数,魏某代城中百姓谢过。请起。”随即转向皮日休,斩钉截铁:“请赵司马配合皮师,清点府库钱粮、军械、布帛!凡可用之物,即刻装车!”

又看向魏文蔚、魏文明:“文蔚,率部取桐庐!文明,取分水!清溪汇合,沿途搜缴粮秣军械、征召青壮为要!速去速回!沿途严束部众,不得滥行杀戮!”

“得令!”三人抱拳领命,点起本部人马,分扑睦州下属三县。

任务完成,魏文炳终于可以喘口气,行走空寂街巷,脚下石板坚实,陌生市井气息,竟勾动魏文炳后世灵魂的“汉唐情怀”。这才是华夏该有模样,非军营血污恶臭,非流寇破坏……然而这份短暂宁静,被前方巷口骤爆的凄厉哭喊狂笑彻底撕碎!

“救命啊——!”

“畜生!放开我女儿!”

“哈哈哈!小娘子别跑啊!让爷快活快活!”

只见前方一处宅院大门洞开,几个穿着熟悉破烂皮甲的他麾下兵卒,正将一个拼命挣扎的少女从屋内拖拽出来,粗暴按倒在冰冷肮脏街面!少女衣衫撕裂,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绝望哭喊如刀子刮心。

旁一老汉被踹倒,口鼻流血,挣扎欲扑,被另一兵卒刀柄狠砸头上,顿时无声。屋内翻箱倒柜、器物碎裂、女人惊恐尖叫。

眼前禽兽景象,与记忆中黑暗侵略画面轰然重叠!一股混杂极度愤怒与恶心反胃的狂潮瞬间冲垮魏文炳理智!什么乱世无奈,汉唐风采,此刻被最原始暴行碾得粉碎!与禽兽何异!

“住手——!”蕴含滔天怒火的咆哮炸开!魏文炳脸色铁青,猛地拔出佩刀!

“给我拿下!就地正法!”他指着施暴兵卒,声音因极致愤怒颤抖嘶哑。

身后亲兵如狼似虎扑上!兵卒猝不及防,瞬间砍翻在地!刀光闪过,头颅滚落,温热鲜血喷溅青石板,发出沉闷声响。压少女的兵卒被亲兵队长一刀背刺捅穿,惨叫着滚落抽搐不动。亲兵执行毫不留情。

街面死寂。只剩少女压抑啜泣与浓重血腥。魏文炳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尸体与绝望少女,巨大悲哀无力攫住他。

“传令!各军头即刻至府衙军议,三刻不到,军法从事!”

命令如冰雹砸下。建德城临时府衙前空地,十余名都头紧急召集。大多脸上劫掠满足与不耐。皮日休闻讯赶来,静立廊下阴影。

魏文炳站台阶,目光如刀,扫过老兄弟、老部下。

“都看到了?”指着街口血迹未干处,“这就是你们带的兵?光天化日!踹门入户!杀人夺财!奸淫掳掠!与禽兽何异?!”

声音不高,却含压抑到极致的狂暴力量。都头面面相觑,有人不以为然。

脸上带刀疤、魁梧军头王老五踏前一步,梗脖子嚷道:

“将军!兄弟们提脑袋跟你从濮州杀出来,一路血雨腥风,哪次攻城不是我们冲前面?有今天没明天!图啥?不就图个痛快,图个富贵?抢点东西,玩个把女人怎么了?这睦州城里的,都是唐狗!是敌人!将军为几个外人,杀自家兄弟,这不是寒兄弟们的心?!”

“寒心?!”魏文炳猛盯王老五,步步下阶,走至面前,眼神冰冷刺骨,带从未有过的压迫。“王老五!你功劳,我记得!该赏你,我魏文炳何时少过一分?!”

他猛提音量,如惊雷炸响:“但是!功是功!过是过!我们当初为何造反?是活不下去!是被逼无奈!是狗官豪强,不把我们当人看!可现在呢?你们看看自己!看看手下兵!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把别人也不当人!在干狗官豪强对我们干过的事!甚至更狠!更毒!”

他指自己心口,声音激动嘶哑:“我魏文炳,还是个人!我还有良心!我受不了这个!我受不了我的兵变成一群只知烧杀抢掠的禽兽!”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魏文炳声音如金铁交鸣,“今日起,刻木牌传示各营!凡我魏家营将士,胆敢违令者——杀!无!赦!”

冰冷目光死锁王老五:“王老五!你麾下士卒当街行凶,奸淫掳掠!你身为军头,约束不力,纵兵为恶!该当何罪?!”

王老五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再犟,噗通跪倒:“任凭将军发落!”

魏文炳眼中无怜悯,“来人!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贬为兵士!所部暂由副手统带!”

州衙偏厅,炭盆炖肉,浊酒粗粝。

魏文炳卸甲居中,魏文蔚、魏文明松弛左右。常宏对面,面具已摘,方脸带疤,眼神感激庆幸藏忐忑。皮日休踏入酒肉气息浓烈偏厅,目光敏锐落常宏脸上。脚步微顿,浑浊老眼闪过一丝了然,复归古井无波。

常宏见皮日休入,慌忙起身整袍,深弯行礼:“末将常宏,拜见皮先生!”

皮日休微颔回礼,目光转魏文炳,明知故问:“魏将军相召,不知有何要事?”

魏文炳热情请皮日休上座,亲斟温酒,将常宏事原原本本道来,言辞恳切,突出常宏被俘无奈乃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力竭被擒,投降无害,未向袍泽举刀兵便已随张璘兵败又被我解救了回来、及取睦州三县的卓著功勋,身先士卒,破城拔寨,收缴钱粮军械无算。

最后道:“皮先生,常将军乃义军旧将,一时失足,情有可原。今幡然悔悟,立此大功,足见心向黄王,忠贞不贰!恳请先生念其苦劳,更念我军用人之际,在黄王面前代为陈情。文炳愿以此次睦州所得全部功劳,换取黄王对常将军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魏文炳说完,目光灼灼看皮日休,带十足恳请与不易察觉试探。常宏紧张屏息,眼神希冀。

皮日休端酒碗未饮。垂眼睑,似看浑浊酒液,似沉思。厅内只炭火噼啪与肉汤咕嘟。

片刻,他缓缓抬头,未直答常宏事,反看魏文炳,问不相干问题:“粮草已备,明即可启程。黄王不日挥师北渡,攻略淮南,千载良机,将士用命时。魏将军……不随老朽返营效力?”

魏文炳心头一跳,面不动色,露忧心忡忡又义不容辞表情:

“皮师明鉴!文炳岂敢忘黄王大业?只是……我军新募青壮三千余众,鱼龙混杂,人心未附,犹如散沙。若不严加整训,仓促拉上战场,非但不堪大用,恐反成累赘,坏黄王大事!此其一。”

他顿,加重语气,“其二,镇海军一部,近在衡州!动向不明,如悬顶之剑!睦州乃我军侧后,新得之地,根基未稳。若主力尽数北上,镇海军趁虚而入,袭扰后方,断我粮道,则黄王大军危矣!

文炳不才,愿暂留此地,一则整训新军,二则坐镇睦州,为黄王看住侧翼,拦住镇海军!待后方稳固,新军可用,文炳必率部北上,与黄王会师,共取扬州!”

皮日休静听,面无表情。待魏文炳言毕,轻叹:“睦州地处江南西道,向来富庶,乃唐庭赋税之地,四处多有敌兵,且无险要可守,魏将军……也是用心良苦。我想即使晚归几日,黄王也是能够体量的。”

魏文炳强笑:“皮师所言甚是……”

皮日休摆手,转对常宏道:“黄王性情刚烈如火,此刻若见常将军,恐非良机。不如由魏将军修书一封,详陈常将军之功与昔日苦衷,老朽自当寻得时机,在黄王面前代为转圜,敲敲边鼓。是非功过,最终如何,需黄王圣心独断。常将军安心留睦州,协助魏将军整军经武,镇守一方,静待消息便是。”

此安排正中魏文炳下怀,常宏连忙躬身:“多谢皮先生!常宏感激不尽!定尽心竭力,辅佐魏将军!”

翌日清晨,建德城东门大开。百余辆满载粮米、布帛、军械太平车在五百精兵、五百辅兵护卫下,缓缓驶出。皮日休坐简陋牛车,裹半旧棉袍,背影晨雾中显佝偻。魏文炳带魏文蔚、魏文明、常宏等亲送城外长亭。

“皮师一路辛苦!睦州之事,全赖先生回禀黄王!”魏文炳抱拳恭敬。

皮日休牛车上微欠身还礼:“将军放心,老朽定当如实禀报睦州大捷及粮草辎重事。将军镇守后方,责任重大,还望……好自为之。”最后四字轻,却沉甸甸。

魏文炳笑容不变:“谨记皮师教诲。”

魏文炳目送车队消失,猛转身,深吸一口自由空气,吼道:

“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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