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忆如潮(下)
第16章 回忆如潮(下)
记忆里头的滚烫,撞上现实的冰坨坨,硬是像烧红的烙铁摁在了冻疮上!
一股酸到蚀骨的苦水,猛地从他胃囊头冲上喉咙管,眨眼就把他花了三个月才糊起来的那层人皮,冲得稀巴烂!
他再也绷不住喽!
“呜——”
一声憋到变了调的呜咽,硬生生从老赵的喉咙管深处挤了出来。
勒声音,不像人,活像一头遭夹子夹断腿、在黑黢黢的野地里独个舔伤口的孤狼。
紧跟着,呜咽化成了按不住的嚎丧。
“哇——啊!!!”
老赵的肩膀像通了电,死命地耸!他把那张糊满了雨水、鼻涕、眼泪水的脸,死命地摁进了面前那碗还冒热气的白饭里头!
滚烫的泪珠子,包谷籽大一颗颗砸进饭里,他像块木头,感觉不到!
他只管用尽吃奶的力气嚎!嚎得撕心裂肺!嚎得肠子都要扭断!
憋了三个月的憋屈、装上班的累、对不住婆娘娃儿的羞、遭社会当烂抹布甩的慌,还有对自家没得卵用的恨…勒哈,跟着哭声,像山洪一样冲了出来!
“噼里啪啦”的泼天雨声,成了他最好的遮羞布,把一个中年男人最后的垮杆,裹得密不透风!
王根德杵在摊摊后头,冷秋秋地看到。
他没动,也没开腔。
他心头清亮:对一个快遭生活压成饼饼的男人来说,能痛痛快快、不管不顾地嚎一场,比啥子灵丹妙药都管火!
他勒哈的想头,早八百年就不是赚功德,也不是搞啥子鬼扯的“厨心”实验。
他只想守到。
守到一个成年人,甩脱所有脸壳壳和装相,像细娃儿一样,嚎出声的权利!
他闷声不出气地从灶台下头,摸出一包揉得稀烂的卫生纸,蔫梭梭走过去,轻手轻脚摆到老赵手边的桌角角。
然后,他车转背,背对到老赵,重新捞起那块油浸浸的抹布,一下,又一下,死命擦那口早就亮得能照出鬼影影的铁锅。
“呲啦…呲啦…”
锅铲刮锅底的细响,混在雨声和嚎丧声里头,成了勒个雨夜最怪,也最温吞的伴奏。
他装得像啥子都没看到,啥子都没听到。
嚎了好久,好久。
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嚎丧,慢慢变成了闷在喉咙管的抽抽,最后化成了断断续续的哽。
夜市,又麻得只剩下雨泼水的声气喽。
王根德背对到,耳朵却竖得像兔子。
他听到后头传来叮当一声轻响——筷子磕到碗边边喽。
他没回头。
老赵慢吞吞地抬起了脑壳。
那双眼睛红得像烂桃子,肿得只剩两条细缝缝。
他盯到碗里头:那颗只啃了一半的卤蛋,还有遭自家眼泪、鼻涕、雨水泡得发胀的白饭…脸上莫得半点嫌弃。
他抖索索地拈起筷子。
一筷子,夹起的是老汉当年塞蛋时眼巴巴的盼。
一筷子,戳到的是自家年轻气盛、走路带风的狂。
一筷子,刨到的是如今的潦倒和像条丧家狗的惨。
一筷子,扒进嘴的,是撕烂了所有假脸壳后,想重新活出个人样的狠心!
他一口,又一口,把剩下的饭菜,连汤带水,认认真真地刨进嘴里,嚼得稀耙烂,吞下肚。
硬是像吞下去的不是遭眼泪泡囊的饭。
是他妈自家重新活过的那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