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旗帜初立于县城门楼之上，绣有“义”字一字，青底白边，随风猎猎而动。

街巷中，百姓将剩米剩柴搬入官仓，自愿守夜巡城。妇人缝制布袍，孩童磨箭削矛。一股久违的希望，仿佛在血火中生出嫩芽。

可陈安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片刻的宁静。大渊朝的刀剑，很快就会落下。

大宁山深处，王宏身披兽皮立于林中平台。身后是三百余旧部军士，皆是当年虎营老兵，虽衣衫褴褛，却立姿整齐，眼神炽热。

“诸位——”

他抬眼望众人，声音沙哑却清晰：

“本将军世代忠良，被朝中奸人所害，守边十载，忠心不负，换来的却是满门被灭。”

“今日我王某人，只求一事——讨回这天理！”

众人齐声跪拜，山风呼啸，旌旗招展。

张魁上前献策：“将军，靖王已得兵符，借剿匪之名南下，广陵道已有数县民反，我等若不早图，恐失机势。”

王宏摇头：“不急。”

“陈安子之变才刚起，民意未聚，朝廷心未乱。我等若贸然现身，只会被斥为贼党。”

“但有一事必须先做——救人。”

张魁一愣：“救谁？”

王宏缓缓展开一封密信——那是旧部潜伏于朝中的线人送出的消息。

【魏民密诏：靖王出征，另遣“夜枭”暗杀王宏，斩草除根】

他冷冷一笑：

“夜枭，是魏民豢养的死士，专杀‘不该活着的人’。”

“我若不先杀他，他迟早杀我。但此事，不只为我。”

“我要让魏民知道，天下不是只有他会养死士。”

“我要让他——先失一臂。”

广陵道，夜。

靖王军先头部队已至虎阳，距梧阳不过百里。

而另一边，一队黑衣死士在夜幕中悄然潜入大宁山，猎物只有一个：王宏！

星光冷清，山中篝火微明。

陈安城中粮草初稳，县民自愿请求加入义军，第一支乡兵连编组完毕。

黎明之前，烽火未熄，风雨初紧。

梧阳城外，旌旗蔽日，金陈安军团列阵于平野之间。

靖王披陈安立于高台，望向不远处的城墙——那面“义”字旗仍猎猎作响，红得刺眼。

“传令，全军围而不攻。”

“明日午时，派使者进城劝降。”

翌日，城门下，来使高声宣读：

“皇恩浩荡，不究旧怨。义军若降者，封县令、授官田、赐户籍，凡应者，免死、加爵。”

“陈安将军可授偏将军之职，留镇梧阳，世袭罔替。”

高台之上，陈安着布衣立于义军阵前，听完后，沉默片刻，扬声道：

“皇恩？那是坐在金殿上的人吃人骨喝人血换来的！”

“我不做贼，也不做狗。若靖王真想封我，先问问这万千冤魂答不答应！”

他话音落下，城墙上万众齐呼：“誓死不降！”

使者面色阴沉，回马而返。

靖王听罢冷笑：

“既无仁可施，那便以兵为礼。”

夜幕降临，梧阳城中风声渐紧。

义军已有七日未战，粮草虽未绝，却告吃紧。城中百姓见靖军未攻反劝降，竟有少数人开始议论纷纷，质疑起陈安的决策。

“这仗……打得过吗？”

“若真如劝降所说，投降不也能活命？”

“陈安虽有勇，可到底只是个农户出身，怎敌朝廷十万铁骑？”

几名旧族乡绅悄然聚首，暗中写好“劝降表”，准备送出城外投机。

但当夜，他们就被义军巡哨发现。陈安亲审之后，当众焚表文，冷声道：

“你们怕死，谁都能理解。但你们卖的，不是你们自己，而是全城的命。”

“此风若起，明日我也不用再守这城了。”

乡绅数人被流放，消息一出，城中震动。一时间人心虽未大振，但恐惧之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而此时，遥远的京城，早已与广陵大地脱节。

揽月宫尚未完工，皇帝杨昊却日日沉迷瑶华宫，灯火不熄，歌舞不止。今日新添舞姬五人，明日又招道士求长生不死。

朝政大小事务，皆交由左丞相魏民一人裁决。

但魏民此刻却焦头烂额。

他本以为靖王可速平广陵，谁知陈安坚守不降，王小二未死反杀死士。民间风传“忠将被害，义旗起于梧阳”，连京畿百姓都有人暗颂。

更要命的是，靖王近日奏疏中，屡次不提“皇命”，自称“为国安民”“替天行诛”。

魏民眉头紧锁，夜坐绣阁。

他终于意识到，靖王手握十万兵权，平叛之后，未必愿意“还刀入鞘”。

他暗中召来心腹：“传令北镇抚司，秘密监靖王营地，若有异志，随时禀报。”

晨曦初露，梧阳城头，陈安披陈安而立，望着城外连绵营帐，神情冷峻。

“他们怕我们死得快，才来劝我们活得慢。”他淡淡说。

副将问：“若靖军全力攻城，是否要分兵突围？”

陈安握住长刀：

“我们若逃，一路百姓谁来护？逃一次，就永远是贼。”

“此战，只能胜，不能退。”

连月攻围之后，靖王大军终于攻破梧阳。城破之夜，血流成河，义军苦守者大多阵亡，陈安身披重伤，带着数十名忠义之士，从北门地道突围而出。身后是烈火燃烧的百姓巷、断壁残垣的旧城池，还有他们拼死守护却最终失落的黎民之望。

“你若死了，我们便真的没了依靠。”

这是临别时，一个满脸泥灰的老妇将他推进地道前说的话，声音颤抖，却胜雷霆

在旧部与百姓护送下，夜遁出北门，踏入苍龙岭。

山风如刀，谷雾封道，前方便是那传说中“不可越之天堑”。

靖王亲率精骑尾随而至，马蹄踏碎残花，军旗猎猎作响。

然至谷口，只见溪水如龙，断崖千仞，雾气腾腾，山道尽无。

靖王立马于崖前，望着陈安一行身影没入浓雾，沉默不语。副将请命调水师追击，他只是冷声道：

“他走了，就走吧。他逃得过今夜，却未必逃得过天下。”

副将不解：“殿下明知此贼日后成患，何故不追？”

靖王淡淡一笑，道：“他已不是贼，是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