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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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湮灭的月光与迟到的傅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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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五年后的尘埃与白发

时间,是遗忘最锋利的锉刀,也是悔恨最粘稠的胶水。

五年,足够一座城市改换容颜,足够一个少年磨平棱角,足够一场青春的暴雨在记忆里蒸发成模糊的水汽,只留下几道干涸龟裂的印痕。

陈默站在实验中学新落成的科技楼前。崭新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同样被时间打磨得光滑、却也空洞的轮廓。校庆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鼎沸的人声、学生的欢笑、领导冗长的致辞,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礁石,杵在这片名为“回忆”的汹涌潮水中,沉默,坚硬,冰冷。

他是被白发苍苍的数学老师——王老师,一个几乎被岁月压弯了脊梁,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老人——特意叫回来的。

“陈默,”王老师的声音带着风烛残年特有的沙哑,却像钉子一样精准地钉进陈默麻木的神经,“那年……林小雨托我给你的。”他枯枝般的手,颤巍巍地从随身携带的、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不是习题集。

不是道歉信。

甚至不是任何带有青春印记的物件。

那是一张纸。

一张极其普通、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甚至带着几点可疑暗褐色污渍的……演算纸。

纸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却因为反复摩挲而变得毛糙。它静静地躺在王老师布满老年斑的手心,像一片从旧时光里飘落的枯叶,带着腐朽和尘埃的气息。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不是悸动,不是期待,而是一种被冰冷铁钳猝然夹紧的钝痛。五年了,这个名字,林小雨,依旧拥有瞬间冻结他血液的力量。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张冰冷纸张的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触感,粗糙,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化为齑粉。

他展开。

纸张的正中央,是几行熟悉的、如同手术刀刻印般的字迹——林小雨的字迹。黑色的墨水,力透纸背,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锋利。

“磁场公式记得背。”

第一行。

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居高临下命令口吻的开场白。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陈默试图筑起的麻木壁垒。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冲刺班闷热的空气,她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灼灼逼人的目光,拍在试卷上发出“啪”响的手指,以及那句永远带着冰碴子的“笨蛋”——如同被惊醒的幽灵,呼啸着扑回脑海。

紧接着,第二行:

“笨蛋。”

两个字,孤零零地占据了一行。笔锋依旧锐利,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像是一声叹息被强行压成了文字,带着一种……凝固的疲惫?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烧穿。五年了,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耻辱柱上,是他所有自卑、迟钝、错过的象征。他以为时间已经让它褪色,此刻却发现,它依旧鲜红滚烫,带着倒刺,狠狠扎进他自以为愈合的伤口。

然后,是第三行。

字迹……变了。

不再是那种一气呵成的流畅锋利。

笔画……变得极其缓慢,极其沉重。

墨水……似乎有些洇开,形成模糊的边缘。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坚硬的冰面上艰难刻划。

“解出来了么?”

解出来了么?

解什么?

磁场公式?还是……别的什么?

陈默的视线死死锁在这四个字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老师。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如同刻进骨子里的悲伤,和他那双依旧锐利、此刻却盛满了浑浊泪水的眼睛。

“她……”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后来呢?”

王老师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那张演算纸的背面。

陈默几乎是粗暴地将纸翻了过来。

背面。

不再是公式。

不再是任何推导过程。

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深红色的墨水……写下的字。

那红色……红得刺眼,红得惊心,红得像……凝固的鲜血。

字迹……是林小雨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濒临崩溃的颤抖和扭曲。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痛苦地痉挛,墨水在纸上拖拽出绝望的轨迹。

“那句‘我喜欢你’的答案。”

嗡——!!!

陈默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精神炸弹!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泛黄的纸,和那行如同用生命最后的热血书写的、深红色的字!

“我喜欢你”?

林小雨?!

喜欢……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纸张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脱手甩开!

“不……不可能……”他失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她……她怎么会……她明明……”

她明明总是骂他笨蛋!

她明明对他不耐烦!

她明明递伞时指尖都在发抖,是厌恶吧?是终于摆脱麻烦的解脱吧?

她明明在雨里崩溃嘶吼着让他“滚开”!

喜欢?

这怎么可能?!

“她……”王老师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被砂轮磨砺过的嘶哑和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五年前……那场暴雨之后……她就走了。”

走了?

出国了?

陈默混乱的思维抓住一根稻草。

“不是出国。”王老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浑浊的泪水终于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是……病了。很重很重的病。”

病?

“一种……很罕见的神经退行性疾病。”王老师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带着血丝,“医生说……跟她长期过度用脑,精神高度紧张……还有……还有某种强烈的、无法纾解的情绪压抑……有关。”

过度用脑?精神紧张?情绪压抑?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模糊却恐怖的轮廓在他混乱的思维中浮现。

“她走之前……”王老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反反复复……就只记得这张纸……记得要托我……交给你……”

“她……”老人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她最后……一直在纸上……写……写那句话……用红笔……一遍……又一遍……”

王老师颤抖的手指,指向那张纸背面那行深红色的字迹。

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字上。

“那句‘我喜欢你’的答案。”

答案?

什么答案?

她写了什么答案?!

他的视线疯狂地在纸面上搜寻!正面是“磁场公式记得背,笨蛋。解出来了么?”背面是那句用血红色写下的、如同诅咒般的问句!

没有答案!

纸上根本没有写下任何关于“喜欢”的答案!

“答案……”王老师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在她心里。”

“她……一直在等。”

“等你……解出来。”

“等你……给她一个答案。”

“一个……回应。”

轰隆!!!

陈默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原来……

那本习题集……

那道“最后教你”的题……

那场雨里的崩溃……

那句嘶吼的“滚开”……

那把被强硬塞过来的伞……

那沾在她睫毛上、像未落泪的粉笔灰……

所有的一切!

所有被他解读为厌恶、不耐烦、急于摆脱的信号!

全都是错的!!!

她不是在凶他!

她是在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式——那套冰冷坚硬、带着刺的逻辑外壳——笨拙地、绝望地靠近他!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试图在他那片混沌的、对感情迟钝得像块顽石的思维里,凿开一道缝隙!

她递伞时指尖的颤抖,不是厌恶,是害怕!是害怕被他拒绝!是害怕自己那点小心翼翼、藏在锋利言辞下的心意,被他那双只看得见“笨蛋”标签的眼睛彻底无视!

她崩溃嘶吼着“滚开”,不是厌恶他!是厌恶她自己!厌恶自己无法像解物理题一样清晰地表达心意!厌恶自己在那份汹涌的情感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厌恶自己在他那句“不麻烦你了”的“体面退场”中,被彻底宣判了死刑!

她写在纸上的“磁场公式记得背”,根本不是什么物理题!那是她给自己筑起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是她用来掩饰心跳加速、掩饰慌乱无措的伪装!是她想对他说“多看看我!多想想我!哪怕只是想想我教过你的东西!”的……绝望呐喊!

而那句“解出来了么?”……

问的不是磁场公式!

问的是他!

陈默!

你解出来了吗?

解出来我那些藏在“笨蛋”背后的笨拙关心了吗?

解出来我递伞时指尖颤抖的密码了吗?

解出来我写在睫毛上、像未落泪的粉笔灰一样的悲伤了吗?

解出来……我……喜欢你……这个简单到极致、却又复杂到无解的……命题了吗?!

她一直在等!

用她日渐衰弱的神经!

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

固执地、绝望地等着一个答案!

一个来自他的、迟到了五年、或许更久的……回应!

而他……

给了她什么?

一句“不麻烦你了”!

一把被他握得冰冷、最终遗落在雨水泥泞中的伞!

一片被彻底误解、被定义为“厌恶”的青春废墟!

以及……

长达五年的……

杳无音讯!

“她……”陈默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她……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王老师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足以将人压垮,“走的时候……很安静。手里……还攥着一张纸……上面……用红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没解完的……磁场线圈……旁边……还是那句话……”

王老师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

“‘那句……我喜欢你……的答案……’”

噗通!

陈默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被周围的喧嚣瞬间吞没,无人察觉。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泛黄的演算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纸张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

正面:“磁场公式记得背,笨蛋。解出来了么?”

背面:“那句‘我喜欢你’的答案。”

没有答案。

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那个会凶巴巴骂他笨蛋的女孩。

那个睫毛上沾着粉笔灰像未落泪的女孩。

那个在暴雨中崩溃嘶吼的女孩。

那个用尽最后力气写下这句血红色遗言的女孩……

她走了。

带着一个永远无解的命题。

带着一份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喜欢。

永远地……离开了。

巨大的、迟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那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如同千万吨冰冷的岩浆,从心脏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冻结了血液,凝固了呼吸,碾碎了每一根神经!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和冰碴,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褪色,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的、绝望的黑暗吞噬。只有那张纸,那张承载着林小雨最后心迹和生命余温的纸,在他紧握的手中,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颤抖着。

王老师佝偻着背,站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悲伤的雕塑。他看着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如同风中落叶的陈默,浑浊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悲悯和一种更深沉的、对命运无情的叹息。他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秋日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两道永远无法交汇的平行线。

第二节:葬礼上的月光与未寄的信

三天后。市郊,一处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和远处城市模糊噪音的墓园。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沉默的土地。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哀鸣。

一座新立的墓碑前,人影稀疏。林小雨的父母——那位曾在雨幕中扶起女儿、眼神冰冷如刀的母亲,此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原本挺直的脊梁佝偻着,依靠在同样沉默憔悴的丈夫身上,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和麻木。几位近亲低声啜泣着,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燃烧的烟味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陈默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像一抹不合时宜的灰色影子。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西装,显得格外单薄。他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那座崭新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林小雨高中时的证件照。厚重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镜片后那双……即使在照片里,也依旧带着一丝倔强和锐利的眼睛。

他看着那双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那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带着不耐烦和“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瞪视着他,而他却从未读懂过那怒火之下,可能隐藏的另一种炽热。

葬礼的仪式简单而肃穆。牧师低沉的声音念着悼词,在寒风中显得飘渺而遥远。陈默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座冰冷的墓碑和照片上那双眼睛攫住了。

仪式接近尾声时,林小雨的母亲在丈夫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墓碑前。她没有哭,只是用颤抖的手,将一个深蓝色、边角磨损的旧帆布书包,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那是林小雨高中时一直背的书包。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穿透稀薄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陈默身上。

那目光,不再冰冷如刀。

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悲伤冲刷后、近乎虚无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朝陈默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陈默浑身一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林小雨的母亲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五年的时光,穿透了所有的误解和错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然后,她便在丈夫的搀扶下,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人群开始散去。低泣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声呜咽。

陈默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被遗弃的石像。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墓园的入口,他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如同跋涉在泥沼中般,挪到了那座新坟前。

冰冷的石碑触手生寒。照片上的林小雨,隔着镜片,静静地看着他。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轻轻拂去墓碑底座上沾染的些许尘土。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旧书包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拉开了书包的拉链。

里面没有书本。

没有试卷。

只有……

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的、深棕色皮面的……

硬壳笔记本!

林小雨的错题本!那个被她视为堡垒、如同军事地图般贴满各色便利贴、承载着她所有骄傲和理性的“纠错壁垒”!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颤抖着双手,将那本沉重的笔记本捧了出来。封皮冰冷,带着岁月的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恐惧和期待,翻开了封面。

扉页。

不再是印刷体的标题。

而是……

一行熟悉的、锐利的黑色字迹:

“给笨蛋。”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颤抖着手指,继续翻动。

一页页,依旧是那些熟悉的红蓝绿批注,那些精炼到冷酷的解析,那些如同精密齿轮咬合的逻辑链条。仿佛那个永远一丝不苟、逻辑至上的林小雨,依然活在字里行间。

然而,当他翻到笔记本的后半部分,翻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错题记录后……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后面的几十页……

不再是任何错题!

而是……

满满当当!

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陈默。”

不是工整的书写。

不是公式化的记录。

而是……

疯狂地!

一遍!又一遍!

用各种字体!各种大小!

横着写!竖着写!斜着写!

重重地写!轻轻地描!

黑色的墨水!蓝色的圆珠笔!甚至……还有几处……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像是血迹又像是红墨水的印记!

无数个“陈默”,像无数只疯狂挣扎的黑色蝴蝶,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页整页的纸张!它们相互重叠,相互挤压,有的力透纸背,有的轻若蚊蚋,有的笔画狂乱如同风暴,有的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小心翼翼的克制……

在这些名字的间隙,在纸张的空白处,在页眉页脚……

还写满了……

无数句……

断断续续的……

不成句的……

呓语般的……

字句!

“磁场……笨蛋……”

“伞……手抖……”

“粉笔灰……像泪……”

“为什么……不懂……”

“出国……假的……”

“病……好痛……”

“陈默……陈默……”

“解……答案……”

“喜欢……”

“喜欢……”

“喜欢……”

“……”

最后几页,字迹已经变得极其潦草、扭曲,墨水断断续续,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在爬行。

“王老师……给……他……”

“答案……在……”

字迹在这里中断。

下一页。

只有一片空白。

在空白的右下角……

用极其微弱的笔触……

画着一个……

极其简单的……

歪歪扭扭的……

……心形图案。

而在那个心形图案的旁边……

用几乎看不清的、淡得快要消失的铅笔痕迹……

写着两个小小的字:

“等你。”

轰——!!!

陈默的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麻木!所有用时间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被这笔记本里汹涌而出的、绝望而炽热的无声呐喊,彻底冲垮!粉碎!

原来……

她所有的锋利,都是伪装!

她所有的“笨蛋”,都是呼唤!

她所有的冷漠,都是保护自己脆弱心房的铠甲!

她所有的崩溃,都是因为爱而不得的绝望嘶吼!

她一直在等他!

用她日渐衰弱的身体!

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

固执地、绝望地等着他!

等着那个迟钝的、自卑的、永远解不开她心事的笨蛋!

给她一个回应!

给她一个答案!

而他……

给了她什么?

是彻底的误解!

是冰冷的沉默!

是长达五年的缺席!

是……直到她带着这份无望的爱意和那个永远无解的答案,永远地沉入黑暗!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哀嚎,猛地从陈默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撕破了墓园死寂的空气!他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墓碑前!额头狠狠磕在坚硬的花岗岩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冰冷的石碑蜿蜒流下,如同血泪。

他死死地抱着那本写满了他名字的笔记本,如同抱着林小雨早已冰冷的躯体。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头的鲜血,疯狂地涌出,滴落在笔记本的封皮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胸腔里抠出来,“林小雨……我错了……我才是笨蛋……最大的笨蛋……我解出来了……我解出来了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仿佛想穿透生死的界限,将他的悔恨、他的答案传递过去。

“答案……答案是……”他哽咽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我……我也……”

“喜欢”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卡在喉咙里,灼烧着他的声带,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太迟了。

太迟了。

无论他喊得多大声,无论他流多少血多少泪,那个他想告诉的人,那个他想回应的人,那个他……喜欢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冰冷的墓碑沉默着。

照片上的林小雨,隔着镜片,静静地、永恒地注视着他。

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永恒的……困惑?和……未解的……等待?

风,更冷了。

卷起笔记本的几页纸角,发出哗啦的轻响。

像一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叹息。

陈默瘫倒在墓碑前,抱着那本浸透了他泪水和鲜血的笔记本,如同抱着自己破碎的世界。他蜷缩着,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墓园里,只剩下风声。

和一片……被彻底碾碎的……迟来的……无望的爱意。

(终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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