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收账人?我的军令通幽州!
第8章 收账人?我的军令通幽州!
冰冷的雨丝穿过残破的窟窿,稀稀拉拉地打在堡门豁口内冰冷污浊的血水泥滩上,溅起微弱的涟漪。邹靖那张被风霜磨砺得如同岩石般粗糙的方正面孔,此刻只剩下惊涛骇浪褪去后的惨白!他粗重的呼吸每一次都带出浓重的白气,与冰冷的雨水交缠,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困兽!那双惯于在沙场上捕捉稍纵即逝战机的鹰目,此刻却死死地、近乎痉挛地钉死在那方高悬于雨幕中的铜印之上!
印信!千石郡守!
邓茂巨尸横陈眼前!
方才副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区区甄家如何能杀邓茂”!
此刻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在整个姗姗来迟、无功可言的幽州铁骑阵列之前!
滔天之功!转眼竟成悬顶之祸?!
邹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生锈铰链被强行扳动般的“嗬嗬”声!按在冰冷斩马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根根暴突!指骨捏得咔吧作响!
退?如何退?!当着自家军兵和新任太守的面狼狈后撤?!脸面何存?!
进?又该如何进?!难道真要兵逼郡守,坐实那“延误军机、纵贼伤官”的天大罪责?!十常侍的耳目可是无孔不入!
进退维谷!绝境!
冰冷的雨水顺着沉重的镶铁皮甲滑入脖颈,却仿佛带着炽热的烙铁温度,烫得他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僵硬抽搐!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邓茂那巨大尸骸旁几具死状诡异、伤口被强行缝合、糊满了怪异褐色药膏的甄家护卫伤员……那种粗暴得如同酷刑、却又行之有效的诡异手段!真的是眼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流民太守”所为?!
就在邹靖心神剧震、牙关紧咬几近崩碎的瞬间!
“呵……呵……呜噜噜……”
一声极其怪异、仿佛醉酒之人试图发笑却被喉中涎水堵住的模糊呜咽!如同夜枭嘶哑般骤然刺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来自邹靖身侧!
是那个按马而立的魁梧红袍身影!
关羽!他身躯依旧如山岳般沉雄!赤红战袍紧贴着雄壮肌骨!面如重枣,不怒自威!然而!
他的身体却极其怪异地微微晃荡了一下!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在他体内左冲右突!那双半眯半阖、暗藏精光的丹凤眸子!此刻竟如同烧红的琉璃珠子!眼皮不自然地急促抽搐着!眼白爬满了狰狞细密的血丝!那卧蚕般浓密的长眉更是无规律地耸动!
喉结猛烈地上下滚动!牙关紧咬!腮帮鼓起!似乎正以绝大意志力克制着某种极其汹涌、难以抑制的生理冲动!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呜噜”声更加剧烈!
下一秒!
“噫!……嗝——!”
一声完全无法压制、如同闷雷在胸腔深处炸开的巨大酒嗝!猛地从他紧紧闭合的口唇缝隙中迸发出来!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酒糟酸臭气!混合着一股极其霸道的劣质酒浆气味!如同无形的恶浪!瞬间席卷了周围数步的冰冷空气!
嗡!
包括邹靖在内!他身后所有嗅觉灵敏的铁骑精锐瞬间脸色齐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前排几匹战马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酒气熏得烦躁不安!打着响鼻!焦躁地踢踏着蹄子!试图避开这气味源头!
关羽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宽大的手掌死死捂住自己憋得通红的嘴唇!指缝间似乎还有酒液残留的痕迹渗出!但那丹凤眼中射出的光!却不仅仅是醉酒后的迷蒙!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懊恼!羞愤!狂怒!如同被困锁在泥沼中的巨龙!他死死扭头!恶狠狠地瞪向铁骑阵列后方!
铁骑阵尾一阵细微的骚动!
一个极其雄壮!宛如铁塔铜浇铸般的身影猛地推开身前的甲士!摇晃着大步踏了出来!
此人身高比关羽更显雄壮魁伟!犹如一尊移动的黑色小山!暴起虬结的肌肉几乎要撑破身上那件浸透雨水的破烂黑色短褐!豹头环眼!铜铃般圆睁的双目此刻布满血丝和狂野的酒气!根根倒竖如同钢针!黝黑的面膛更是如同沸腾的锅底!此刻因剧烈情绪和浓酒而呈现出诡异的赤紫!血盆大口咧开!露出两排森白发亮的牙齿!浓密刺硬的黑色虬髯根根怒炸!
他手中!赫然还提着一个巨大的、早已见底的粗皮酒囊!一股更浓烈十倍、如同劣质火烧刀子般的霸道酒气正从囊口弥漫开来!充斥着他每一步踏出的空间!
幽州军中素有“万人敌”之名的步弓手!张飞,张翼德!
“哇哈哈哈!痛快!痛快!!再给俺老张来一囊!”张飞旁若无人!用那如同炸雷般、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的大嗓门狂笑!大手用力拍打着酒囊底部!将最后几滴残酒倒进血盆大口!“区区几路毛贼!哪用俺老张出马!二哥!你说是不是?!”他醉醺醺的眼珠猛地瞪向旁边死死捂住口鼻、面色憋得如同要滴血、眼中怒火熊熊的关羽!“方才……方才那些软脚虾的哭爹喊娘……跑得跟兔子似的……俺老张……嗝……一个人就能……能杀他个……七进七出!对!七进七出!!”
他摇晃着沉重的身体!如同没头的苍蝇!猛地又转向对面堡门破口!布满血丝的醉眼死死锁定了那方在雨中冰冷沉重的铜印!以及铜印下方那个挺立如标枪的身影!
“咦?!那……那个是什么劳什……什子?!”张飞含糊不清地咆哮!浓重的酒气喷吐如云!脚步踉跄地向前踏出!靴子狠狠踩进泥泞的血水洼里!“鸟……鸟太守?!俺老张在……在幽州这些年……怎……怎么没听说过?!鸟什子的……新官?!拿来……拿来给俺……老张……看看!看是不是……金疙瘩糊的?!嘿嘿嘿……”说话间,一只沾满污泥、蒲扇般的大手竟然就这么带着满身的酒气和蛮横!朝着那高悬的印信方向!张狂无比地猛抓了过去!
“三弟!住手!”关羽压抑着巨大冲动的嘶吼如同炸雷!想制止却因体内翻江倒海的酒劲迟滞了半分!
“放肆!”“狗才敢尔!”邹靖身后几名副将同时变色怒喝!手按刀柄!但无人真敢在张飞发狂时上前!
就在那只沾满泥垢、带着浓烈劣酒和腥膻汗味、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污黑血迹的巨大黑手,即将触及那方冰冷沉重的铜印印体的瞬间!
我!动了!
不是躲避!
不是格挡!
甚至没有看那只抓来的、蕴含千钧之力的巨掌!
我的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妖鬼!在冰冷的雨幕中骤然模糊了一瞬!
腰胯如同绷紧的强弓!猛地拧转!身体顺着雨水滑落的轨迹骤然下沉侧移!
右足为轴!左腿如同蛰伏突起的蟒蛇!闪电般蹬踏地面!巨大的爆发力从足尖传导至腰背!
整个动作精准迅捷到了极点!竟在张飞蒲扇巨爪探出尚未及半尺的毫厘之间!堪堪避开了他这一抓的轨迹!
同时!借着身体下沉侧旋之势腾空的右臂!如同蓄势已久的螳螂臂刀!从下往上!从侧后方!精准无比地反臂挥出!一记凶狠无比、角度刁钻毒辣的掌刀!
目标——
不是张飞粗壮的颈项!
而是!
他毫无防备的、位于下颌正下方、连接喉结与锁骨之间!被称为“天突穴”的致命软骨脆弱点!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齿发酸的软骨碎裂轻响!
掌缘裹挟着雨水和风雷之势!毫无保留地、如同烧红的铁钎般!狠狠凿在那最脆弱的一点之上!
巨大的力量瞬间灌入!
精准!凶戾!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张飞脸上那狂放狰狞、因醉酒和狂妄而扭曲的笑容骤然凝固!
暴突的铜铃大眼猛地睁到了极致!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瞬间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剧痛和茫然!
庞大的身躯如同铁塔断根!动作骤然僵直在原地!那只抓向印信的巨爪瞬间无力地垂落!
“呃……嗬……”喉管仿佛被无形铁钳瞬间捏碎!巨量的空气连同未尽的酒气和口水被死死卡在喉头!只能从被掌刀切击变形的喉咙缝隙里挤压出痛苦痉挛的、如同破风箱即将彻底断裂的嘶哑漏气声!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抽掉所有骨架的泥偶!踉跄着向后、又软软地向侧面歪倒!眼中痛苦、茫然、还带着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狂怒和不解!
身体沉重地砸向冰冷的地面!
噗通!
巨大的身躯如同倾倒的石碑!猛地砸在泥泞的血水洼里!溅起一片污浊泥水!
“啊?!三将军!”
“张翼德!”
“贼子敢尔!”
铁骑阵列瞬间炸开锅!一片哗然和拔刀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方才的肃杀立刻被惊怒替代!
“都给我住手!!!”
一声近乎扭曲的、炸裂般的厉吼!如同受伤猛兽的濒死咆哮!骤然从邹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惧、绝望和后怕!甚至还有一丝被踩到底线的疯狂!
刀光停滞!铁骑肃然!所有目光惊愕地聚焦!
邹靖根本顾不上瘫倒在泥泞中、痛苦抽搐失去威胁的张飞!甚至连旁边的关羽都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张飞那被诡异击倒的巨大身躯!
他的全部心神!他那双死死瞪圆、布满血丝、几近眦裂的眼球!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和巨大恐惧!死死钉死了!
不是我的身影!
而是!
在张飞那只蒲扇大手抓向铜印、而我身体闪避挥掌的刹那——
那方被我一直高举于雨中、沉重如山的渔阳太守印!
那印钮之上!被张飞巨爪污垢沾染的位置旁!
就在掌刀切中张飞喉骨的瞬间!
印面底部一处早已存在、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极细微却又极为清晰的破损裂隙中!
一点极其微小的、深黄色的金属光泽!
在污垢泥水被掌风略微荡开的瞬间!
一闪而逝!
一闪即逝!
但在邹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中!
在近在咫尺的角度!
在生死关头爆发的眼力极限之下!
那一点光泽!
那色泽!那质地!
绝非寻常黄铜!!!
甚至……
比黄金更沉!更暗!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
“赤金!”一个声音在邹靖内心疯狂尖叫!如同炸响的霹雳!
汉室封王特制!金印龟钮!郡守级别只有功勋卓著或宗室皇族才得特赐!非位同九卿王侯不可擅用!
幽州刺史所授印信!也只敢用黄铜螭钮!岂敢用金?!
轰!
邹靖的大脑在这一刻如同被九天惊雷狠狠劈开!之前所有的疑惑!所有的惊骇!如同碎片瞬间被这只言片语的碎片强行拼凑!
流民?!
渔阳太守印?!
赤金?!
金印?!
龟钮?!
郡守?!
不对!
此人绝非寻常流民太守!
绝非!
他背后……站着的是……
能在十常侍眼皮底下空降兵凶战危之地!持有王侯仪轨金印的郡守!
不是宗室贵胄!
就是……
执掌天下权柄的……
那个人?!
嘶——!!!
巨大的恐惧!如同极地最深处涌出的万年冰潮!瞬间淹没了邹靖所有的侥幸!所有对军功的算计!只剩下纯粹的本能!活命的本能!
“都尉大人!……”最先反应过来的副将似乎还要争辩什么。
“闭嘴!!!”邹靖猛地回头!眼珠血红一片!声音扭曲如同鬼嚎!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着!额头上崩出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你!还有你们!”他染血的马鞭猛地指向身后所有惊愕的铁骑!“收起兵器!退下!立刻!!!”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如同见鬼的目光中!
邹靖猛地翻身!动作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显得有些狼狈和变形!
噗通——!
他!堂堂幽州骑都尉!比两千石秩禄!统兵数千的实权武将!
竟然当着自家军兵和张飞、关羽(刚刚勉强压下呕吐)的面!如同一个卑微的奴仆!直接从那匹神骏的战马上!滚鞍摔落下来!
沉重的皮甲砸在冰冷泥泞、混合着血水污秽的地面上!发出闷响!
激起的泥水溅射上他惨白的脸颊和战袍!狼狈不堪!
但他浑然不顾!
甚至顾不上拍打!
如同扑向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手脚并用地在泥泞血水中疯狂向前爬行!
在冰冷的雨点不断敲打的背景音中!在满地尸体、尚未散尽的焦臭和血腥味的包围里!
他连滚打爬!沾满污泥的双手死死支撑着身体!冲到我脚下!不足三步!
随即!
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额头!重重地!死死地!一次!又一次!砸在混合着自己铁骑马蹄印、黄巾贼兵血水和堡门燃烧灰烬的冰冷泥泞之中!
嘭!嘭!嘭!
泥浆飞溅!
额头的皮肉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开!鲜血混合着泥水蜿蜒流下!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巨大的力量!巨大的恐惧!让他每一次叩首都如同要把脑袋砸进地心深处!
那声音!沉闷!粘滞!混杂着泥水被挤压的怪异声响!如同地狱深处的沉闷鼓点!敲击在每一个目击者的心脏之上!
“大人——!!!”邹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破音哭腔!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哀嚎!响彻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空!震得堡墙上的苏威和护卫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下……下官……幽州骑都尉……邹靖……叩见太守大人!!!”
头颅死死抵在冰冷的血泥之中!鲜血和泥水浸透了他额头的伤口!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
“下……下官该死!该死啊!未能……未能如期而至……致令大人……亲冒矢石……万死……万死难赎……求……求大人……开恩!!!”
嘶吼到最后!已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仿佛那冰冷的血泥下一刻就要将他彻底吞噬!
堡墙之上!
苏威浑身猛地一颤!膝盖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噗通一声也重重跪倒在冰冷湿滑的墙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目睹了真正“泰山崩于前”般的巨大惊骇!
那不是邹靖!那是掌握着数千幽州铁骑生杀予夺的都尉大人!此刻!竟如同蝼蚁般在泥泞中磕头如捣蒜?!
为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太守大人的一句话?!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甄家护卫!工匠!庄丁!全都死死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眼神里的茫然瞬间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更加强烈十倍百倍的恐惧与敬畏所淹没!有些人甚至软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铁骑阵列!一片死寂!
所有的刀枪早已无意识地垂下!所有骑手的面甲后都充满了无法置信的茫然和骇然!如同置身于最荒诞不经的噩梦!
连刚刚从泥泞中挣扎着想爬起的张飞,都僵在了俯身欲起的姿势上!那张黝黑的脸膛上,酒意混杂着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只剩下扭曲和呆滞!他看到了什么?!都尉……都尉大人……在泥里?!为了那个……流民……太守?!
关羽!终于艰难地压下了翻腾的酒液!那双丹凤眼死死睁大!眼底深处翻滚着惊涛骇浪!有对张飞的忧虑?有对邹靖这匪夷所行举动的惊骇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火山岩浆喷发前被强行压制住的、无法抑制的惊疑和凝重!他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穿透灵魂的力量!越过泥泞中的邹靖和巨大的邓茂尸身!死死锁定了那方依旧悬于雨中的铜印!以及……印后那双平静得令人骨髓生寒的眼睛!
冰冷的雨水持续冲刷着那张依旧平静的面容。铜印悬空,森冷的篆文向下,倒映着泥水中疯狂叩首的邹靖和他身后那如同雕塑般、陷入一片茫然的铁骑阴影。
时机到了。
悬空的右手缓缓收回。那枚沉重冰硬的黄铜印信,在无数道聚焦而来的、混杂着恐惧、茫然、骇然的目光中,动作平稳得如同在收起一件无关紧要的文书。指尖上沾染的血污和泥水在印钮雕刻的盘螭纹路间隙留下些许暗红痕迹,又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印信收回怀中,冰冷的触感贴着胸口灼热的皮肤。
“起来说话。”声音穿透雨幕,没有丝毫情绪。如同在吩咐一个路边的乞丐。
地上,邹靖巨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颤!那几乎要嵌进血泥中的额头猛地抬起!泥水和着鲜血如同肮脏的面具覆盖了大半张脸,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却骤然爆射出绝境逢生般的巨大、扭曲的光芒!
成了?!这位不知名讳的大人……终于……松口了?!
他连滚带爬!如同烂泥中钻出的蛆虫!挣扎着想站起!但巨大的恐惧和方才近乎灵魂出窍的冲击让他双腿发软,一个趔趄又差点栽倒!最终还是双手撑地,勉强单膝跪稳在冰冷的泥泞中!沾满泥污的头颅却不敢再抬,保持着无比谦卑的姿态!
“下官……谢……谢大人开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呜咽。
“邓茂,是逆贼张角先锋悍将,杀戮幽州军民无数,罪不容诛!”我的目光越过他佝偻的身躯,笔直射入他那双低垂的眼中,“今日授首此堡门前,尸骸在此,首级可为证!”
邹靖浑身再次一震!猛地抬头!脸上泥血横流,但眼中却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精光!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嘶哑变调:
“是!是!邓……邓茂逆贼……罪……罪该万死!该……该杀!!!”
机会!活命!甚至……更进一步的机会!!
“此人,”我抬手,没有任何铺垫,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笔直指向铁骑阵列前方那个如同雕塑般凝固、面若重枣的雄壮红袍身影——关羽!他丹凤眼眸底深处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平复!
“勇力尚可。吾在渔阳新府,暂缺护持。让他留下,充吾贴身扈从。”
嗡!
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铁骑阵列中瞬间再次骚动!不少骑手霍然变色!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个红袍身影!那可是军中素有勇名的马弓手!虽然职位卑微……
关羽的身体也在那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强弓!握着腰间刀柄的指节发白!骤然抬起的头颅!那双半眯的丹凤眼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里面充斥着的已不仅仅是惊疑!而是巨大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触及尊严的羞辱!让他……堂堂关云长……给这个来历不明、手段诡谲、甚至可能冒充朝廷命官的“流民太守”……当……贴身扈从?!
“嗯?”冰冷的声音如同带着冰渣,瞬间压下一切骚动和关羽那即将爆发的怒意。
邹靖!根本没看关羽的反应!也来不及顾及任何所谓的“军中情谊”!
活下去!抓住这唯一可能的转机!
他猛地将头颅砸回泥水!额头再次撞击冰冷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带着一种赌上一切、近乎癫狂的顺服:
“喏!下官谨遵大人钧旨!”他甚至没去看关羽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直接嘶声对着后阵下令:“关……关羽!即日起!卸去马弓手本职!专职……贴身扈从……护卫太守大人安全!不得……不得有误!!!”
命令如同投石!关羽魁梧的身躯如同遭受了无形的巨锤轰击!猛地晃了一下!那赤红如重枣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又涌上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猪肝紫!嘴唇死死抿成一道铁线!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胸中似有万丈怒火在疯狂咆哮翻腾!从未有过的巨大憋屈和愤怒如同沸油般灼烧着他的血脉!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要拔出刀来!
但!
就在他怒意即将冲破胸腔、双目赤红一片的同时!
我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瞬间越过混乱的泥泞!越过瑟瑟发抖的邹靖!狠狠扎入关羽那双因狂怒而布满血丝的丹凤眸之中!
那眼神!
没有轻蔑!没有嘲弄!
只有一种……如同在俯瞰一只被关入铁笼的受伤猛兽般的……绝对的掌控!
冰冷!沉静!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仿佛他此刻所有的挣扎暴怒!所有的狂烈气血!在那目光之下!都如同沸汤泼雪!瞬间冻结!消融!
仿佛……对方早已算定了他一切可能的反应!如同……在下一盘棋!而他关羽!只是那颗不得不动的棋子!
巨大的心理压制力!比刀锋更锐利!比寒冰更刺骨!
“嗬……”一股极其憋闷的浊气,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而是从灵魂深处被强行压迫了出来!他紧握刀柄的手背青筋如同虬龙暴突!手臂肌肉坟起!指节捏得发白!却在微微颤抖!
最终!
那凝聚了惊天动地、足以将眼前一切都砍成碎片的狂暴气势……
如同被巨掌强行压入熔炉的火焰!猛地向内一敛!
嘎嘣!
喉结滚动!强行咽下了那口几乎破口而出的怒吼!所有爆发的前兆瞬间凝固!如同被急速冰封!
但那低垂的头颅!紧抿的嘴角!微微颤抖的肩膀!
以及那双丹凤眼底最深处!已然化作刻骨铭心、如同沉落九幽玄冰般的屈辱!不甘!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面对绝对上位者时的无力与……巨大戒惧!却如同烙印!清晰无比地映在跳动的火光和冰冷的雨线里!
“大……大人……”邹靖连声音都在抖,却强撑着抬起头,脸上泥血交织如同鬼面,眼中那巨大的恐惧被一丝极度的渴望和希冀点燃,“这……这斩杀悍匪邓茂、重挫黄巾主力的……天……天大功勋……下官……下官绝不敢……独占……”
他艰难地选择着措辞,每一个字都如同在火炭上跳舞。
“功劳?”我微微垂下视线,如同在看着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声音却清晰得如同铁石碰撞,“剿杀邓茂于此,逆贼溃退广阳以西。此乃幽州上下军民合力之功。岂在本官一人?岂在甄家一堡?”
邹靖浑身剧震!如同被雷亟!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巨大狂喜!声音几乎要破开喉咙哭喊出来:“对!对!大人明鉴!此……此乃我幽州骑军奋力当先!地方义勇(扫了一眼堡墙上方)协防得力!方……方能成此……大捷!皆是皇天庇佑!刺史大人威福!!!”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位大人!是要将这天泼功劳!用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覆盖在幽州军、乃至刺史大人刘焉的名下!
巨大的利益!巨大的安全!
邹靖几乎是吼着喊出:
“下官!下官这就……这就亲拟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直呈刺史府衙!呈报朝廷!”
“等等!”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铁链瞬间锁住了邹靖所有狂热的动作!他惊惧抬头,如同犯错被发现的孩童。
我的目光缓缓掠过地上那巨大的张飞躯体(此刻才被人七手八脚地从泥泞里拉起)、扫过脸色铁青僵硬如同石雕的关羽、再扫过邹靖那张惊惶惨白的鬼脸、最后落在那一望无际如同黑色洪流肃立在冷雨中的幽州铁骑阵列!
“贼兵虽溃,残部众多!广阳以西直至范阳!尚有流寇无数!遗祸匪浅!”
“你!”指尖猛地刺破雨帘!直指邹靖那张泥污不堪的脸!
“即刻!率你麾下所有骑军!以邹靖本部为中军!以……”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直接指向邹靖身后一名盔甲最为精良的副将,“你部为左翼!”
“再以!”手指猛地移向铁骑阵列右方!一个身材雄壮、却始终沉默地按刀警戒、如同磐石般的黑甲偏将!“你部为右锋!”
最后!
猛地指向泥泞中刚刚被自家亲兵勉强扶起、依旧因为喉骨剧痛而无法言语、只能用铜铃醉眼死死瞪着我、眼中混杂着狂怒、茫然、酒气和……一丝被铁血场景震慑后残留惊悸的张飞!
“着他!统本部步卒!”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金铁交鸣般的杀气!响彻死寂的战场!
“为全军先锋!”
“立即!”
“拔营!”
“出广阳郡界!”
“向西!”
“追击贼首程远志残部!”
“所有溃散黄巾贼兵!格杀勿论!”
“沿途贼屯村落!但凡依附乱贼、抗拒王化者……”
“无论老***犬不留!”
“用他们的血!”
“给我!”
“染红这条归路!”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九幽冰河中捞出的巨石!裹挟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狠狠砸下!砸在每一个铁骑军兵的耳中!砸在泥泞的地上!更重重砸在邹靖那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底!
“喏!”邹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嘶声应命!用尽了全身力气!不敢有丝毫迟疑!也来不及细品那格杀令中的滔天寒意!仿佛晚上一步那冰冷的“赤金印”就会再次出现!
军令既下!
呜——呜——呜——!
尖锐急促的金柝声再度撕裂雨幕!这一次!是全力进击的号角!
马蹄轰然踏碎泥泞!
铁甲铿锵碰撞!
刀枪映着残存火光,吞吐着冰冷的锋芒!
整支庞大沉默的黑色铁骑洪流,带着压抑许久的杀意和被军令驱策的冰冷力量!
如同被投入血海的巨兽!轰然启动!
向着来时的方向!向着广阳郡西!向着溃逃的黄巾残部!掀起一片更加恐怖、更加冰冷的腥风血雨!
坞堡内外!
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弥漫的腥气!泥泞中散落的残尸!还有……
那道刚刚被强行扶起、面如重枣却铁青僵硬的魁伟红袍身影!被命令裹挟着!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在铁骑大队的侧翼!一步步迈向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夜!
冰冷!铁血!而又充满了未知命运的征途!
坞堡主院深处!那暖炉融融的卧房!
“贴身扈从?……格杀无论……鸡犬……不留……”
隔着厚重的门板!甄有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震惊、凝重和穿透纸背的寒意!如同冰珠滚落!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门前那个匍匐在地、浑身湿透颤抖的婢女耳边!如同重锤!
“苏威!立即!将所有伤药、食物、车马……”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在阴影中依然澄澈如秋水的眸子深处!
猛地映照出一张在泥泞雨中高举印信、冰冷如渊的面孔!
那张面孔下!似乎……
还攥着半块……
刚被侍女匆匆送来、还带着炭火温热……被撕开的……
黍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