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雨疑踪
第42章 夜雨疑踪
夜色沉沉,乌云低垂。
临安城外,一条小道蜿蜒入山,曲折而寂静。山道尽头,一座孤寺隐于林间,寺门半掩,瓦片经年失修,斑驳不堪。
沈怀瑾撑着一柄油纸伞,立于寺前。身后,薛柳溪将斗篷掖紧,一边嘟囔:“你怎么总喜欢大晚上的往山里钻?要不是你一脸‘今晚必有事发’的神情,我才不陪你吃这份苦。”
“有时候,案子不是靠脑子破的,是靠脚。”沈怀瑾笑笑,“这脚啊,得多跑几里路。”
“可你也不能光靠嘴。”
他们进了寺门,庙中寂无人声,香案冷清,佛像落满尘埃。唯有正堂供台上,一支香未燃尽。
“这寺庙明明荒废多年,”沈怀瑾低声道,“却有人刚来过。”
他目光一扫,落在佛像下方的一小摞灰烬上,伸手拨弄:“纸灰未冷,有人焚了信件。”
薛柳溪皱眉:“你是不是查袁方查得魔怔了,这荒庙和兵部主事有什么关系?”
沈怀瑾不答,手中却取出那枚从刺客身上得来的铜章,轻轻一扣,只听“咔哒”一声,香案底部竟弹出一块暗格,里面赫然藏着一本用朱笔批注的残卷,与《潜言录》笔迹如出一辙。
“这是……补篇?”
就在他翻看之际,庙外忽传来犬吠与脚步声。
“有人追来了!”
两人迅速藏身佛龛之后,片刻后,几名黑衣人悄然潜入寺中,手持短刃,分头搜查。为首之人身形高瘦,左手残缺,步步生风。
“查一查香灰,有人动过。”
“主事交代,这几日若有人来此,定是冲着那书来的——别放走一个!”
沈怀瑾屏息凝神,右手握紧纸卷。薛柳溪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一块碎瓦。
黑衣人逼近佛龛,手中刀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惊雷劈下,照得整座寺庙银光如昼,瞬间掩盖了沈怀瑾两人悄然跃窗逃离的身影。
……
山下茶棚。
二人浑身湿透,坐于一堆柴火前烤火,沈怀瑾展开那份新得的补篇,只见其上所记,竟为“南岭军仓贪案”的旧档,而记录者,署名正是袁方!
“这案子……十三年前因一场大火而销卷,死者为时任监察御史。”
“观文殿那场火?”
沈怀瑾点头:“一环扣一环,早已不止是断案这么简单。”
他将补篇装入怀中,却见纸张最角,赫然写着一句手书小字:
“江南秋雨夜,仓廒有鬼言;红衣若再现,吾名必覆灭。”
薛柳溪:“仓廒有鬼?”
沈怀瑾神情微动:“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咱们在巷中遇见那个说胡话的疯子?”
“说什么‘红衣女笑’,什么‘火里有咒’?”
“对。疯子说梦话,未必全是疯言。”他轻声,“看来,我们要往江南走一趟。”
……
与此同时,临安城西,兵部袁方私宅。
主屋烛影斜晃,书案前,袁方眉头紧锁,手中一枚铜章正缓缓旋转。
“南岭旧卷……”他喃喃,“观文之火,未竟之局。沈怀瑾,你走得太快了。”
他忽然起身,对屋外吩咐:“启用‘夜乌’,告诉他们,该清算了。”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完全破开乌云,沈怀瑾和薛柳溪便从茶棚动身,顺着纸卷中的线索启程前往江南望川道仓廒。
这是一处军需粮仓,早年曾为南宋兵部重地,如今虽不再储军粮,但守仓官吏依旧严密,不容外人踏足。
“你一个县小吏,怎么混进军需仓去?”薛柳溪苦着脸,“该不会是又要靠我女扮男装,假冒兵部使者了吧?”
“这法子倒是屡试不爽。”沈怀瑾挑眉,“不过这次我们换种玩法——我是新任仓廒文吏,你是我不放心带来的贴身‘副吏’。”
“我不放心你才对。”薛柳溪哼了一声,但手脚却飞快地把头发盘起,换上了一件深青色的男装。
两人一路翻山越岭,七日后抵达望川。雨水未歇,仓区高墙矗立,护卫严整,偶有风声呼啸而过,仓门前站着两排巡兵,面如石雕。
沈怀瑾亮出韩承节所开的委任文书,口称奉临安府命,前来清点旧档。守卫见是临安官文,也不敢多言,交由主吏处置。
主吏姓潘,名仲仁,是个腰圆膀粗、眼小嘴紧的主儿,一见到他们就皱起眉:“清点旧档?年年都点,年年没结果。府里的人就是来走走过场的吧?”
“那不一样。”沈怀瑾温声道,“我是韩大人钦派之人,此行关乎查案,需得彻底。”
潘仲仁打量了他几眼,狐疑地问:“查案?查什么案?”
“旧案。”沈怀瑾低声道,“十三年前,观文殿大火前夕,南岭仓曾有大笔军粮失踪。您也知道,火可烧掉卷宗,却烧不掉真相。”
这话一出,潘仲仁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却挤出个笑容:“那案……不是早就结了么?”
“结了吗?”沈怀瑾迎着他目光,“还是……被火结了?”
潘仲仁脸上笑意僵住,半晌,点点头:“那便随我来吧,仓下最老的那一间,就在东南角,阴冷得很,小心别染了风寒。”
——
那座老仓名叫“庚五库”,破旧阴湿,屋檐滴水,门口封着厚厚的铜锁。
潘仲仁拨开铁锁时,似乎犹豫了片刻。
“潘大人,不进来一起看看?”
“不敢当不敢当。”潘仲仁往后退了两步,“这地方风水不好,我……不常来。”
沈怀瑾心知有异,拱拱手:“那便有劳。”
两人踏入老仓,扑面而来的霉气混着淡淡的酸腐味,似乎某种陈年物事正在缓慢地腐烂。
薛柳溪点起火折,光线照见墙角一排排木架,上面堆满卷宗、破布、封缄残物,有些上面已长出菌苔。
“这地方比我小时候住的猪圈还破。”
“但这里,埋了案子的根。”
他们开始查找相关的南岭账目,翻找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卷军粮配册中发现一张附页,纸页颜色明显新于其他,纸角有淡淡的红印,字迹微斜。
沈怀瑾仔细辨认:
“乙丑年六月,二百石稻米入庚五库,实仅百石;甲申月,朱标下签;戊子日,有人夜入,无名、无录。”
“有问题。”他抬头看向薛柳溪,“稻米少了一半,却记实全数;朱标是谁?他为何下签?‘有人夜入’,为何不报案?”
薛柳溪皱眉:“‘朱标’这个名字,你在兵部资料里见过吗?”
“没有,但我听过。”他缓缓说出,“这名字,观文殿那场大火发生前,有人曾写过一首小诗,句中有‘红衣朱标夜惊殿’。”
“朱标……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暗号。”
——
当天夜里,两人决定蹲守老仓。
午夜,山风穿林,仓外传来一阵诡异的“沙沙”声,似有脚步踩着枯枝而来。沈怀瑾手握匕首,紧贴木架,而薛柳溪则藏在另一侧,凝神待发。
门“吱呀”一声开启。
一人披斗篷缓缓而入,头戴兜帽,脚步无声,直奔南角某木架,熟门熟路地抽出一本账册,又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
沈怀瑾翻身而出,匕首一横:“阁下夜探旧仓,意欲何为?”
那人一惊,猛地后退三步,却未慌张,反而低笑一声:“沈怀瑾?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早。”
“你认识我?”
“在你查‘袁方’的那一刻,你就已成了我们注意的对象。”
“我们?”沈怀瑾目光一冷,“你是什么人?”
那人缓缓掀开兜帽——赫然是早前在临安被定为“疯癫”的流浪书生!
“你……不是疯子?”
“我若说真话,活不过三日。”他冷笑一声,“十三年前我在仓中任簿录,亲眼所见粮食走私、库藏缺斤、甚至有人半夜将尸体掩入粮袋……你以为那是‘失踪案’,其实是‘灭口案’。”
“尸体?谁的?”
“监察御史周广仪。”
沈怀瑾只觉脑后一凉。
“那你来此……”
“查证。”那人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周御史之死,非他人,而是袁方亲手所为。此书为周亲笔,火前藏于此处,我冒死寻之。”
沈怀瑾接过书信,纸色焦黄,字迹遒劲,写着:
“观文殿有密会,兵部密贿粮司;我欲上奏天听,恐命不保……若信尚在,留与后人揭之。”
那人忽地一声咳嗽,嘴角渗出鲜血。
“你受伤了?”
“不,是毒。”他苦笑,“我早知藏不了多久,昨夜已饮鸩,只为来此一趟。”
“你疯了!”
“不是疯,是等太久。”他靠着木架缓缓坐下,声音轻微,“你若真想查真相,别停……去找‘红衣女’。”
“她是谁?”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笑意,未及回答,已气绝。
……
“真的是灭口案。”薛柳溪站在门边,脸色苍白,“这人活着,只为了把一封信送给你。”
沈怀瑾抚着那封血染纸页,久久不语:“他临死前提到的‘红衣女’……很可能是这场阴谋的见证人。”
“红衣女……真的是人?”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他抬头望天,山雨再起,似连上天都要将这段往事洗净。
但有些罪恶,是雨洗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