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平米里的掌风
第2章 五平米里的掌风
冰冷的药水贪婪地汲取着双手的灼热,那刺骨的凉意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苏墨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眼皮。隔壁男人的咒骂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劣质空调外机在窗外嗡鸣,像一只垂死的金属蜂。
昏黄的灯光在墙壁的裂缝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苏墨的目光落在那几条细小的裂痕上,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也是这么昏暗的光线,不过是在城郊那间低矮、潮湿、终年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草药味的旧平房里。父亲苏正阳躺在吱呀作响的病床上,脸色蜡黄,瘦得脱了形,曾经能开碑裂石的一双铁掌,此刻无力地搭在被子上,骨节嶙峋,皮肤松弛,布满了更深更密的老茧和伤疤。
“墨…墨儿…”父亲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守在床边的女儿脸上。
“爸,我在。”苏墨紧紧握住父亲冰凉的手,那粗糙的触感早已刻入她的骨髓。
“箱子…床底下…最里面…油纸包…”父亲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苏墨立刻俯下身,在积满灰尘的床底摸索。手指触到一个坚硬冰冷的角落,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拖出来,拂去灰尘。
油纸在昏灯下泛着陈旧的光泽。苏墨一层层剥开,仿佛在剥离一段尘封的岁月。最后露出的,是一本线装书。纸张泛黄脆弱,边缘卷曲磨损得厉害,封面上是四个筋骨虬结、墨色深沉的手写繁体字——《铁砂掌要义》。一股混合着墨香、霉味和淡淡铁锈气的味道散发出来。
父亲看到书,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神采。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苏墨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拿着…苏家…最后的东西…”他死死盯着苏墨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墨儿…记住…铁砂掌…不是…不是莽夫…蛮力…”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像破旧的风箱。苏墨慌忙轻拍他的背。
咳喘稍歇,父亲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刚…极生柔…力透…纸背…收…放…由心…是…掌法…更是…做人的…道理…”
他的目光越过苏墨,仿佛穿透了低矮破败的屋顶,望向某个遥远的、属于铁掌辉煌的时代。“这世道…变了…义体…机甲…快…但…老祖宗…传下的…东西…根…根子…不能断…”
他猛地吸了口气,眼神开始涣散,抓着苏墨的手却越来越紧:“练…苦练…别管…别人…说什么…这掌…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心…心…”
最后一个“心”字尚未完全出口,父亲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重重地垂落。浑浊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光彩,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屋顶。屋外,雨声淅沥,敲打着破旧的铁皮屋顶,如同天地奏响的哀乐。
“爸——!”苏墨的哭喊声撕破了雨夜的寂静。
……
冰凉的药水刺激着皮肤,将苏墨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现实。她睁开眼,泪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滑落,滴入药盆,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她低头,看着盆中药水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脸,还有那双浸泡其中、伤痕累累的手。
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心?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在这座冰冷的赛博都市,她连一份糊口的工作都保不住。父亲眼中那能开碑裂石、护身立命的铁砂掌,在工头嘴里成了“古董把式”,在邻居耳中是扰民的噪音。它甚至无法修复这面被她无意中震裂的墙。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憋屈猛地冲上心头。像是体内积压了太多无处宣泄的力量,又像是父亲临终前那未尽话语带来的沉重期望。她猛地从药水中抽出双手!
冰冷的水珠顺着通红的手臂滚落。苏墨盯着墙角那几条碍眼的裂缝,那是她“异类”的证明,是“无用之功”留下的耻辱印记。
“刚极生柔…力透纸背…”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去他的刚柔!去他的道理!她现在只想发泄!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没有摆开架势,没有运转口诀,完全是身体里那股被压抑太久、源自无数次铁砂淬炼的本能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几乎是本能地沉腰坐胯,右肩微沉,整条右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索,力量从脚底升起,拧腰、送肩、贯臂,汇聚于那只刚刚脱离冰冷药水、还带着水渍和药味的通红手掌——
“呼!”
掌风!
一股灼热、凝练、带着铁锈气息的劲风骤然在狭小的房间里卷起!桌上几张废纸被猛地掀飞,打着旋儿撞在墙上。昏黄的灯泡剧烈地摇晃起来,光影疯狂乱舞。
那只通红的手掌,带着一股近乎蛮横的决绝,狠狠地印在了布满裂纹的墙壁上!
“砰——咔嚓!”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墨保持着出掌的姿势,手掌还按在墙上。她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不知是药水未干的凉意,还是刚才那瞬间爆发带来的热气。
她缓缓收回手。
墙壁上,一个清晰的、边缘带着细微放射纹路的掌印,赫然出现在几条旧裂缝的中央!掌印凹陷进去足有半指深!蛛网般的裂纹以掌印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开去,比原先的旧痕粗大了数倍,如同狰狞的黑色血管爬满了整面墙壁!碎裂的水泥粉末簌簌落下。
死寂。
只有劣质空调外机还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嗡鸣。
苏墨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刚刚印上墙壁的手。掌心依旧通红,沾着些微的水泥灰,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只有指骨关节处传来一丝轻微的、仿佛用力过猛后的酸胀感。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灵活依旧。
她又猛地看向那个深深的掌印和满墙的裂纹。
这……这是我干的?
一股混杂着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掌力比普通人大很多,不然也不会被物流公司招去做装卸。但徒手,在混凝土墙壁上,留下一个如此清晰、如此深的掌印?甚至震裂了整面墙?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这绝不是普通“力气大”能解释的!
父亲说过“力透纸背”……难道……难道“纸背”之后,便是“砖石”?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擂鼓一般。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那本被视为无用、带来嘲笑和失业的《铁砂掌要义》,难道……真的蕴藏着父亲所说的、超越这个钢铁义体时代的“根子”?
然而,这悸动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嗡——”
手腕上的老旧通讯环震动起来,投射出一个半透明的光幕,是公寓管理系统的自动通知:
【住户苏墨(501室):系统检测到您房间墙体结构异常震动,疑似违规改造或破坏行为。请立即停止!修复费用预估:850信用点。请于24小时内缴纳,否则将启动清退程序并追偿。】
850信用点!
苏墨看着光幕上冰冷的数字,又看了看满墙的狼藉和那个刺目的掌印,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悸动瞬间被巨大的压力碾得粉碎。
她失业了。账户里仅剩的积蓄,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这850点,对她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一股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涌了上来,比被辞退时更甚。她靠着那面被自己一掌拍裂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单,投在那片狰狞的裂纹和那个深深的掌印上。
铁砂掌…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心?
她看着自己这双惹祸的手,通红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前路茫茫,如同这破败公寓外无边无际的霓虹阴影,沉重得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