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蒙】无平不陂01
第11章 【蒙】无平不陂01
日子平静而愉快地过去。徐立天天在驿中,跟着魏骨学炮制草药,陪晋骨下完一局又一局永远耍赖的棋,偶尔帮荷衣整理五彩丝线,听黑竹讲那些真假难辨的江湖轶事……吴柒和袁梦经常出门寻找魇帝那第五个分身,每次回来也总会给留在驿中的众人带了各地的土特产,像家长带着一群孩子一般。
徐立越来越喜欢驿中的生活了。可他越是喜欢,就越是担心。
魇帝,分身,莫名其妙的地震,隐松的庇护,把他逼入枕松驿的那场车祸,后来上门的两个“警察”……
这一切看起来是一堆毫不相干的散沙,而他总无端地觉得,其实折扇一团纠结缠绕的乱麻,虽然毫无头绪,但是如果能理清头尾,或许会是一条连贯的绳索。
而绳索的另一头,说不好系着的是三星堆青铜树枝头的鸟儿。
他想和吴柒好好聊聊自己的事。吴柒是他车祸后第一个遇见的人,他在那以后的行动几乎全是按照吴柒的建议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吴柒自然是对他很好的。可是他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偶然:逻辑太通顺了,像精心编排好的剧本。
他又忍了好几天,终于实在忍不住了:等这次吴柒回来,他得去找他认认真真谈谈。
然而这次吴柒是被黑竹接回来的。
他受了伤。是在爬山过程中不小心坠了崖,幸而及时施展五行术,操控崖边树枝拦住了飞速下坠的身体,否则只怕就不止是骨折这么简单的事了。
徐立没好意思对着包石膏的吴柒再问自己的事。
他心里却全无一点失落或者焦躁,倒是有莫名的轻松:难得糊涂,也许最好。
其他情绪还是有的。明知道自己背后站着更深的真相,有几个人又能忍得住不去探个究竟呢?人类啊,不就是靠探索活着的么。
犹犹豫豫间,年关眼看要到了,吴袁二人决定就留在谷里休整养伤,年前不再跑出去了。黑竹忙前忙后收拾房间;荷衣给每个人都量了身,说不出一周就能人人一套过年的新衣;魏骨每日都轮番做三人爱吃的饭菜;晋骨虽然照旧起不到什么作用,看着也觉得热闹。徐立看着驿中人跑来跑去,感觉到大家都在家里,这双脚终于踏了实地。
除夕前夜又起了北风。一夜之间,大雪封谷,松枝垂玉,石径没白,唯驿前影壁“无”“有”二字如墨。
早餐时的桌子边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下雪啦!快过来看雪!”
“晋骨别忙着玩儿,荷衣上山还没回来,你先找找她去。”
“这么大地方哪找去,我打她手机。”
“打个毛的,她出门我打电话就没接过。”吴柒笃定地咬了一口魏骨递来的烀芋头,“她出门肯定从来不带手机。”
“这次要带了呢?打赌吧?”
“打赌就打赌!”晋骨侧着头,“我要是输了,晚上带你去划船!”
旁边的魏骨数次扯他衣袖无果,一摊手:“不自量力!”
当天深夜,细雪纷纷,徐立的房门被敲响,进来的是身披藏蓝色大氅的吴柒:“要不要跟我去湖边看初雪?”
暗夜下的湖面发出幽深的蓝光,四周山上深深浅浅的白也泛着暗蓝色,深白是树底和树梢,浅白是树冠和露出的岩石,初冬第一场雪没有严冬的萧杀,却有一阵阵清澈绵长的寒气从四面八方纷沓而至,让徐立有了一种身处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真是看雪的好时机。”徐立赞叹道。
“怎么才算是看雪的好时机?”
“静。没风。没人。雪还下着,但不大。”
“有没有想到张岱?”
“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徐立随着吴柒抬起的手看向湖中盖满了雪的木亭子,“还真是。”
“还有舟中人两三粒。”吴柒指向不远处干枯的苇丛中颤颤巍巍地晃出来的一叶小舟。
“这是——魏骨和晋骨?”徐立恍然大悟,“哦!白天打的那个赌!是你让他们来划船的?”
“即便不打赌,他们也会来的。每年初雪他们都会来划船,不过往年不带别人。初雪之夜,山间行舟,没试过吧?”
“这个真没有。”
“来吧!”
船摇到跟前了,魏骨和晋骨站在船尾相对而立,一起摇着橹,动作出奇地和谐。船上有竹篷,篷上披着牛毛毡,篷下一卷昏黄的灯光。
徐立跟着吴柒踏入船舱,昏黄的灯光里一张小方桌,桌边围着几个蒲团,桌面上一个藤编壶,壶旁依偎着四个浅色深口碟,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一碟盐渍梅子,一碟不知是什么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块状。
“金圣叹的绝招。不过我觉得还是真材实料的火腿蒸了下酒更有感觉。”吴柒温和地招呼他坐下,“古人啊,总是善于从这些日常小事上发掘快乐的。”
“能从日常小事里发现快乐的人,生活里一定处处都是快乐。”
“中国人自古就有这种本事。”吴柒抬手从藤壶倒出一杯颜色略深的酒,“去年春天埋的桃花酒,尝尝。”
在枕松驿住了几个月,徐立已经清楚了这帮人酿各种鲜花酒的方法——糯米蒸熟、晾凉、拌曲,和洗净晾干的花瓣同入瓮发酵,一月后倒出上层清液,再次封坛发酵。无论哪种花都是一样处理。成酒有时会微微带一点花瓣的颜色,至于花香,当然会有的,但实话实说,其实一般并不能单从酒香上分清是哪种花。比如这坛窖藏一年多的桃花酿,以徐立的舌头其实尝不出和平时的浊酒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然而守着这一湖水,一谷雪,一篷船,一桌从收获到制作都是亲手所为的下酒菜,这一口去年的桃花酒喝在嘴里当然要比从前任何一口酒都让人舒心。
冬雪消融,春风逶迤而至。
吴柒和袁梦又一次提起出门寻找分身的事,但终于没有立刻成行:他们对于究竟该从何下手,仍是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