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处，露出一顶草帽，帽檐下只能看见鬓角斑白，皱皱巴巴的白色t恤领口破了几个洞，军绿色大裤衩和脚下人字拖都溅满了泥点子，活脱脱一个刚从稻田里走上来的老农。

“老伯好！”徐立上前打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往留余市可是这个方向？”

草帽撤下来，显出一张年过花甲的面孔，一双突兀的眉眼里透出的书卷气和通身的劳动者气派格格不入，像是从哪里剪过来贴在他脸上一般。

老者眯起眼，眼神扫过徐立，经过吴柒，在袁梦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开口，缓缓道：“你们走岔了，留余市还得往北一百多公里。”他抬头望望天色，“这时候了，国道上大车多，不安全。我这儿有空房，不如歇一晚，明早再走？”

三人谢过，随他入院。小院清简，墙角几丛梨花，暗香浮动。正堂悬一副不算工整的对联：

“三水同源，各见其月。”

徐立驻足细看，问道：“老先生自己题的？”

老者摇头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毛病，读得书，说得了话，偏生提笔就不会写字。”

“你瞅上面的落款。”

徐立辨认着暗红色印章上的名字：“丹——青？”

“是了。我叫张念之。”老者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我叫徐……叶。这是我未婚妻，孟圆。”徐立顺嘴一句。袁梦自然地靠过来，把手搭在徐立臂弯间，他没有低头去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

伪装得不错，老者全未觉察：“未婚妻啊！哈哈，好！年轻好啊！我年轻时……教书，怎么也想不到老了老了，连字都写不了了。”

絮絮叨叨间到了正屋里，当门木桌子上摆着一口双耳小铁锅，新做好的菜红黄白绿堆起来，引得人垂涎三尺。

“茭白，彩椒，藕片，白果，荷兰豆，三黄鸡块。”张念之一一点着锅里的颜色，“我单身多年，一直是自己做饭，只会这种一锅乱炖，味道应该还过得去。正巧今天做多了，你们也是赶上了。”

徐立心里暗暗地沉了下去。

显而易见，他早知道他们此时此刻会出现在此地。

吴柒应该是更早就意识到了，所以跟在旁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张念之作出“请”的手势，自己去旁边又搬了三个凳子过来。

这饭，可吃得？

徐立用眼角去找吴柒，发现他正重重地垂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正踟蹰间，袁梦从旁边搂住他的胳膊：“徐叶，这都是我爱吃的菜哎！”

她双眼发亮地望着他。

看来菜是没问题的。

于是两人在桌边坐下。这时吴柒终于开了口，说自己晕车，想去院中转转。张念之陪着留下的徐立、袁梦用饭，问起二人来历。

“我们在省博物馆工作，“徐立面不改色，“这次出来做田野调查。“说着给袁梦夹了一筷子菜。袁梦偷偷瞟了他一眼，低头抿嘴，脸上含羞带笑，活脱脱一个满心满眼都是爱人的少女，演技之高超，连徐立也不由得叹服。

饭后闲聊。张念之言道自己有个传家宝，正好可以给博物馆的人看看。

二人看着他从里屋捧出一方砚台。

徐立接过细看，忽觉砚底暗纹眼熟。

在哪里见过？

——是了！

竟与黑竹那支聚魂笔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不是似曾相识？”张念之温声问道。

袁梦袖中手指骤然掐诀，阴阳印青光隐现。恰在此时，吴柒晃进饭厅，双手插兜，咧嘴一笑：

“老头儿，老子一进门瞧你眼神就晓得——搁这儿守株待兔呢？“他拇指往院外一戳，“不妨告诉你，小爷敢进来，就是有本事全身而退！我在院子里布了灭字诀，阵眼就在我手心攥着。”他猛地摊开手掌，一团紫焰忽明忽暗，“横竖都是死，拉你个装神弄鬼的老梆子垫背也不亏！”

张念之闻言不恼，反笑得愈发慈祥：“一个玩符咒的，倒嫌我装神弄鬼？”他慢条斯理斟了杯茶，“开门见山吧。除夕夜那场地震是我弄的，就为探魇帝分身的消息。既然东西在你们手里，不如大家……”

话音未落，吴柒突然暴起，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结好的五行印挥向徐立和袁梦。

青光暴涨，三人瞬间消失无踪。

枕松驿内，惊魂未定的三人面面相觑。

袁梦怪吴柒不该跑得这么快，连张念之的话都没听完整。

吴柒皱着眉头：“我的祖宗哎，你没感觉到那破老头儿院子里的古怪？有很强的结界，可又不像是阴阳五行术，也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我只怕晚走一步咱们就出不去了。”

三人连夜在书库翻查关于张念之的典籍，一夜没睡。

不出意料，查无所获。

次日早上，魏骨看着饭桌上呵欠连天、无心用餐的三个人，恨铁不成钢地叹起气来。黑竹贴心地在旁边解说：“你们仨好歹喝几口，这可是他精心熬制的瑶柱笋干鲜肉粥！”

“我没喝够，给我给我！”晋骨伸手去夺徐立的碗。

袁梦打了他手一下，把自己那碗挪给他。

荷衣瞟了一眼美滋滋正要喝粥的晋骨：“你可还记得，东风刃能断万物？”

晋骨立马垮起脸，一点点把粥又挪回袁梦跟前：“你们纯粹自己个儿找虐。网络时代什么查不到，偏要钻到罗浮阁里翻旧书堆……”

网络时代？这倒忘了！

徐立灵光一闪，抓起旁边的纸笔，描出聚魂笔和张念之砚台上的暗纹，用手机拍照，传给了叫做“seedeep”的ai，让它识别。

半分钟后一群人围在了手机屏幕前。

“操，这么简单？那老子忍着恶心翻的一夜书算什么？”

“算你爱读书！”

同样的图案出现在一个叫“劫灰印”的组织的徽章上，麾下聚集着一批狂信徒。他们称现世为“尘鞅“，专事破坏蒸汽机、捣毁实验室，美其名曰“阻人道消“。

该组织有个掌印人。

信息戛然而止。

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