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88
第1章 重生88
1988年,夏。
北方小县城云灵,暑气蒸腾。
上房的土炕上,小姨王雪梅的哭诉声尖锐刺耳,带着一股子绝望。
“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端端的铁饭碗,说砸就砸了,这以后可咋活啊!”
林枫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刚会走路的小外甥女。
小丫头不懂大人的愁苦,正用胖乎乎的小手,专心致志地抠他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
他神情平静,仿佛周遭的愁云惨雾都与他无关。
重生回来已经一个礼拜了。
眼前光影斑驳,像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而自己偏偏是那个唯一的彩色角色,突兀又清晰。
脑海中,那辆失控大货车刺目的远光灯和骨头碎裂的剧痛,仿佛就在上一秒。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万千杂念纷至沓来,最终却定格在一个冰冷、尖锐的符号上。
像一个倒置的山峰,又像一道折断的闪电。
然后,才是彻底的黑暗。
他这才幡然醒悟,前世在资本市场搏杀出的身家,在那些看不见的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没有根基的财富,就是养肥了待宰的猪。
单纯的财富,只是空中楼阁。
重活一世,他要的,是与这个国家脉搏捆绑的商业帝国,是再也无人能撼动的权与势!
而眼下,百货公司倒闭,柜台租赁……这不正是他撬动未来的第一个支点吗?
“雪梅,你也别哭了,哭能解决甚问题?”
开口的是林枫的母亲王桂英,她一边利落地择着手里的韭菜,一边皱着眉。
她头发用发卡简单别在耳后,穿着的确良的短袖衬衫,显得精明干练。
“百货公司倒了是大事,可日子还得过,总得想办法。”
王雪梅哭得更凶了,声音拔高了八度,拍着大腿道:
“姐,你不知道啊!那杀千刀的经理,为了快点把烂摊子甩出去,给俺们这些下岗的组长都摊派了任务!
限期一个月内,必须把自己原来柜组的柜台给租出去,要是租不掉,就要从俺们那点可怜的遣散费里扣钱!
一个柜台扣五十!俺那组三个柜台,要是都租不出去,俺这十年工龄等于白干了!”
她越说越气,话里带着哭腔:
“让俺去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来租?那些个体户都是些什么人?
俺以前是正式工,管着他们的!现在让俺低声下气去求他们?俺丢不起那个人!这不就是要俺的命吗!”
一直沉默抽着旱烟的父亲林国强,把烟锅在磨得发亮的鞋底上重重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
他声音沙哑,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这也太欺负人了。”
王雪梅一听,委屈的泪水更是止不住了。
“可不是嘛!姐夫,现在时代变了!他们就是看俺们老实好欺负!一个月租金开价就要五十,谁租啊?
也就那些没门路、没文化的二流子才会去想这事,可他们哪有那个钱!这不明摆着要坑俺们最后一笔吗!”
她的话音刚落,带着浓浓的绝望和不甘。
林枫却在此时抬起头,目光清亮,语气平缓却坚定,“小姨,那个柜台,我来租!”
一瞬间,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炕上的哭声戛然而止,择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都小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见了鬼一样,齐刷刷地钉在林枫身上。
王雪梅张着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表情凝固了。王桂英手里的韭菜掉了一把在地上,也没发觉。
“砰!”
一声巨响,林国强猛地一拍炕桌,霍然起身,黝黑的脸膛因愤怒而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个混小子!你说甚?!再说一遍!”
他指着林枫的手指都在剧烈发抖,“俺跟你妈,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供你读完大学!
你是咱们老林家几代人出的第一个读书人!整个云灵县都找不出几个!
你不去找份体面的工作,去政府当干部,去厂里当技术员,光宗耀祖,竟然要去当个体户?
跟那些投机倒把的人混在一起?你要把俺的脸都丢尽!把俺活活气死啊你!”
父亲的怒吼声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王桂英也慌了,赶紧上前拉住暴怒的丈夫,急声道:“国强,你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转头看向儿子,眼神里满是担忧、不解与失望。
“枫儿,你爸说得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那些摆摊的,都是没文化、找不到活路的人才干的营生,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你一个堂堂大学生去干这个,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林枫站起身,将怀里有些被吓到的小外甥女轻轻放到母亲身边。
“爸,妈,你们先别激动,听我说。”
他先是安抚住父母,然后转向目瞪口呆的小姨。
“小姨,我是认真的。我租柜台,一来帮你解决难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遣散费被扣光。”
“二来,分配工作还要时间,我不想闲着,这就是个机会。”
王雪梅愣了足足三秒,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枫,随即,一种狂喜冲散了所有委屈。
她一把从炕上跳下来,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冲过来紧紧攥住林枫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枫、枫子!好孩子,你真是小姨的救命恩人啊!”
她眼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激动的泪。
外甥要租,不仅保住了她的钱,更重要的是,“自家人”租,她就不用去求外人,面子也保住了!
她立刻换上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压低声音道:
“枫子,你放心!这事包在你小姨身上嘞!
俺马上就去找那经理,他之前答应俺,只要俺能拉来人,租金能给个优惠价,一个月三十块就能拿下来!
俺这就去给你办妥!位置俺给你挑最好的,就大门口拐角那个,以前卖紧俏糖果点心的,人流量最大!”
“三十块?”
王桂英眉头拧成了疙瘩,作为会计,她对钱最敏感。
“这也太贵了!咱们家一个月生活费才多少?这不是拿钱打水漂吗!”
王雪梅眼珠子一转,赶紧凑到王桂英身边,小声劝道:
“姐,话不能这么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枫子帮了俺,俺还能不帮他?再说了,枫子是大学生,脑子活,说不定真能干出名堂呢!”
她这番话,让屋里屋外炸开了锅。
本来在院子里乘凉的几个亲戚,听到动静都凑了过来,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啥?枫子要去租柜台?”
一个堂叔探着脑袋,满脸不可思议。
“桂英啊,你家枫子可是大学生,金疙瘩!咋能去干那个体户的营生?传出去叫人笑话死咧!”
“就是的,”
另一个远房表婶撇着嘴,上下打量着林枫,阴阳怪气地说。
“俺看见那些个体户,为个几毛钱都能跟人吵半天!咱们枫子这白白净净的后生,可干不了那活儿。”
“国强,你也不管管?这可是读书读傻了!”
一句句闲言碎语灌进耳朵,林国强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比外头的太阳还烫。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一张张看热闹的脸,一言不发。
等王雪梅心满意足地跑去办手续,闻讯而来的亲戚也带着各种眼神和议论散去后,屋子里的气氛依然紧绷如弓弦。
林国强黑着脸坐在炕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紧抿的嘴角显示着他的怒气未消。
王桂英则是一脸愁容,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欲言又止。
林枫知道,真正的沟通现在才开始。这第一关,必须过。
他用大搪瓷杯给父亲和母亲分别倒了一杯晾好的温开水。
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也理解你们为什么生气。
你们觉得个体户没面子,不稳定,不是正经出路,白瞎了我这个大学生的名头。
但是,爸,妈,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我在燕京大学里,看的报纸和听到的消息,都说国家正在大力鼓励搞活经济,支持个体和私营发展。
以后,像百货公司这样的单位,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变化。
光靠一个铁饭碗,可能真的不保险了。未来的路,要靠自己闯。”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远见,让王桂英和林国强都有些发愣。
王桂英沉思了片刻,她毕竟是厂里的会计,对数字和政策比丈夫敏感一些。
最近厂里的效益确实不太好,工资有时也不能按时发,她心里不是没有忧虑。
“你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
她看向林枫,眼神里的担忧少了一些,多了一丝探究。
“报纸上是这么说,要搞活,要开放。你读了大学,见识比我们广,想法肯定也跟我们不一样。”
看到妻子态度有所松动,林国强把烟袋锅往桌上一顿,发出“梆”的一声,声音依旧强硬。
“不行!俺还是不同意!军人转业进工厂,靠的是过硬的本事和铁的纪律!
他一个堂堂大学生,国家培养出来的人才,去跟那些小商小贩混在一起,投机倒把,算怎么回事!俺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一辈子正直刻板,最看重名声和规矩。
林枫知道,跟父亲讲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走到父亲面前,眼神坚定地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爸,我知道您担心我走错路,辜负了您的期望。
我们打个赌,立个军令状!
您给我一年时间。
如果一年之内,我做不出名堂,证明不了自己,我二话不说,立刻就听您的安排。
去县政府或者哪个单位找份安稳的工作,老老实实上班,这辈子再也不提做生意的事。”
“但如果我做成了……”林枫顿了顿,“您不仅不能再反对,还要全力支持我,把它做大做强!”
“军令状”三个字,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林国强的心锁里。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看重的方式。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儿子,仿佛要从他平静而坚定的眼神里,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和轻率。
足足半分钟,父子俩就这么对视着。
最终,林国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好!就一年!俺等着看!”
赌约成立,最大的障碍暂时被扫清。林枫心里刚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平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然而,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启动资金。
租柜台要三十块,进货的钱,更是个不小的数目。
林枫的眉头微微蹙起,但眼中,却已然开始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