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对峙
第4章 对峙
李骁孤身立于堂下,身姿挺拔如戈壁滩上不屈的胡杨,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袍,腰间的“斩机”横刀并未解下。
李骁猛地抬头,直视着王氏:“嫡母此言差矣。
孩儿若想逃跑,何必等到今日?
至于那两顷河西田庄,那是母亲的陪嫁,孩儿只求父亲恩准暂归名下,若战死沙场,自当归还族中;若侥幸立功,田庄所出亦可充作军资。”
刀柄上的绿松石在厅堂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与这富丽堂皇却处处透着腐朽算计的厅堂格格不入。
“骁儿,”
李元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威严,却难掩其中的一丝复杂。
“你欲投军,效命疆场,为父…心中甚慰。”
“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亦是荣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氏和李承业紧绷的脸。
“只是,府中规矩不可废,你既非嫡出,生母…又是胡女…”
“父亲!”
李骁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金铁交鸣,瞬间打破了厅堂的死寂。
他没有丝毫退缩,目光坦然地迎上李元昊的审视。
“母亲临终遗愿,儿不敢一日或忘。‘恢复往昔之荣耀’。
这‘荣耀’二字,既是母亲对儿的期许,亦是李氏一门应有的荣光!”
他刻意加重了“李氏一门”四字。
王氏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
李骁继续道,语气沉稳却字字千钧:“儿此去瓜州,投身行伍,搏命沙场,所求非安享富贵,乃是为我李氏一门,挣一份实实在在的军功。
以血洗刷儿身上的‘杂胡’之名,以敌酋首级,光耀我李氏门楣!”
李承业再也忍不住,一步踏出,指着李骁厉声呵斥:“放肆!李骁!你区区庶子,胡女所生,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觊觎家族资财。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投军?我看你不知道在哪家青楼鬼混吧!”
“承业!”李元昊皱眉喝止,但语气并不十分严厉。
李骁看都没看李承业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只聒噪的蚊蝇。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李元昊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和决绝:“然,父亲,沙场凶险,九死一生!
儿此去,实乃以命相搏!若侥幸得功,自当回报家族。
但若…马革裹尸,身死异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儿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唯恐母亲当年陪嫁的、河西那两顷薄田,因无人打理而荒芜,或因儿身份卑微而被外人侵吞,最终零落无归,反倒折损了李氏的颜面。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请父亲、嫡母恩准!将那两顷河西田庄,暂归儿名下。
一则,若儿侥幸不死,得立微功,此田所出可充作军资,为儿添置甲胄兵刃,助儿在军中奋勇杀敌,壮我李氏声威。
二则…亦是留个念想,睹物思人,激励儿死战不退,不负母亲遗愿,不负李氏之名!”
“胡言乱语!”王氏终于忍不住,冷冰冰地开口,声音如同碎冰碰撞。
王氏“啪”地放下茶盏:“痴心妄想!那田庄虽是你生母陪嫁,但既入我李氏,便是族产,你一个庶子能染指?”
岂容你一个庶子擅自处置,况且,府中自有规矩,非嫡子不得掌大额田产,你莫要仗着几分血气,便坏了祖宗家法!”
“母亲所言极是!”
李承业立刻附和,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拿着地契去变卖,然后远走高飞?
或者干脆投了胡人?父亲!绝不能答应!”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
李元昊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椅的扶手。
他审视着下首的李骁。这个儿子,他从未真正了解过。
印象中只是一个沉默寡言、带着胡人特征、让他看着便有些不喜的庶子。
但今日,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让他感到似曾相识,甚至…那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狼般的眼神,混杂着巨大的野心和冰冷的理智。
他在权衡,仔细的盘算,两顷田庄,位于河西边缘,产出有限,并非家族核心产业。
若这庶子真死在战场上,田产自然收回,毫无损失。
若…万一…他真在军中闯出点名堂?提前给予这“恩惠”,或许能将他绑在李氏的战车上,避免其彻底离心,甚至反噬家族。
一个军中得势的庶子,其价值远非两顷薄田可比。
王氏和嫡子的态度…他需要安抚,但更要考虑家族更长远的利益。
一个可能的军中助力,哪怕只是可能,也值得投资,何况,在他看来,这投资的风险近乎于零。
利弊的天平,在久经官场的思维中迅速倾斜。
“罢了。”
李元昊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挥了挥手,疲惫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说道。
“念在你一片孝心,感念生母遗愿,又怀有报效家国之志…准了。”
“两顷薄田而已,”
他最终开口说道:
“若你真能在军中挣得功名,也算为我李氏添光,管家,去把地契拿来。”
“老爷!”王氏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父亲!”李承业更是急得满脸通红。
李元昊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目光锐利地盯住李骁:“管家,即刻去办理那两顷河西田庄的地契交割,划归李骁名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李骁,田产予你,望你…好自为之。
沙场之上,奋勇杀敌,莫负李氏之名!
若敢行差踏错,损及家族声誉,休怪为父…家法无情!”
“谢父亲、嫡母恩典!”
李骁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姿态谦卑,然而低垂的眼帘下,似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汹涌的暗流在疯狂涌动。
成了,诱饵已下,绞索已张。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王氏的怨毒,李承业的狂怒!。
他挺直脊梁,转身,一步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厅堂。
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后,隐隐传来李承业压抑不住的咆哮和王氏冰冷刺骨的训斥声。
他知道,平静结束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那两顷田庄,就是点燃引信的火星。
李承业咬牙切齿的低语:“母亲,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那地契要是落在他手里……”
王氏的声音冰冷刺骨:“放心,出了这李府门,有的是法子让他‘走’不成。”
那就看,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