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尸不语,人乱言
第39章 尸不语,人乱言
又一日,风和日丽。
哥仨浑身上下都扎着发黄绷带,还是抢来的。
陆昭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不到凌晨,伤势便痊愈。
一大早,他便为众人备好早餐。
待吃过早饭,众人便去往东城外的罪冢。
那里埋葬之人多为坏了祖祠规矩、或叛逃者,每分每秒都有尸运入体,清醒的在冢中忍受罪责。
陆昭此去,一为祭奠,二为破冢。
此事,乃王魁授意,金伯拍板。
至于陆家祖传典籍,据金伯所言,已有人在那等候奉上。
出村之路,步步染血,“灵殁村”已化作人间屠场。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刺鼻血腥味。
人尸、僵尸、畜生之尸,随处可见。
无论男女老少,皆红着眼,操纵僵尸扑向曾经的邻居、族人。
一旦有死人起尸,那正好,正愁手头没僵尸呢,鲜僵不仅更灵活,还能“滥竽充数”的来个趁其不备。
一路上,惨叫与咒骂不绝于耳,除刘嫣表现出些许恐惧之外,其他人面色如常。
有路行路,无路踏尸。
眉头紧蹙的陆昭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从厮杀之人的嘴中,猜出今日又是如以往那般的理念之争。
只不过这次并非天、地、人三支的理念对决,而是金伯与祖祠。
“异己!你这个祖祠的叛徒,我今天就杀了你这逆子!”
只见一个满脸鲜血的老者在身前僵尸倒下后,将手中早已豁口的断剑指向前方。
其前方,一位青年先是毕恭毕敬的为金伯等人让出一条路,而后冷不丁的以手中铜钉将老者击毙。
“哼!你们才是坏了规矩的无耻之徒,爷爷和奶奶的坟墓都被你给刨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此刻,太多太多类似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几个状若疯虎的妇人合力镇压一具僵尸后,将一名试图反抗的青壮按倒在地,几人死死抓着他的身体,另一人则用磨尖的石块狠砸其太阳穴。
残肢断臂筑成的沟渠里,血河蜿蜒。
不知何时,金伯已步履从容地走在队伍最前,布鞋踏过血河,本色不改。
每当支持祖祠的村民扑来,根本无需他动手,那人便被其他村民阻拦带走,最终或成为僵尸、或残尸。
两个时辰后,东城外。
没有标识,无需圈界,唯有一望无际的焦土。
风过,尘起。
众人呼吸的节奏出现紊乱,是尸臭,强烈的尸臭。
地面布满低矮土包,没有墓碑,只有零星的石片或朽木,勉强算作指引。
自众人出城之后,便有压抑的呜咽自地下传出。
那是尚存一丝清醒的罪人,在承受着阵法的荼毒。
陆昭快步来到一座开裂的坟包前,扑通跪下。
烧纸、焚香,磕头。
长剑插在身侧,嗡鸣不已,似是在为老友哭泣。
金伯负手而立,眸子很冷。
“少爷,空坟便没必要再拜了,浪费心绪。”
“我知道,可我爹骨灰都被扬了,就剩这座衣冠冢还算个念想不是?”陆昭跪在地上,感觉到胸口在微微发烫。
牌子在兴奋,在呐喊,在催促。
这下面,都是它曾经“种”下并唤醒的一代又一代口粮。
可自从陆灵儿得到它之后,它不仅从未吃饱过,还得养里面那个被陆灵儿关起来的大尸人。
这情况,直到陆昭十岁之后才有所好转。
“嗡——”
令牌久违的在陆昭胸口释放出灼热感,但他却恍若未闻,静静地为陆灵儿讲述着自己出村之后的种种,包括自己的愚蠢、功利等劣行。
待上坟的贡品被陆昭一人吃光,他嘴里念叨着“接福接运、接福接运”,重重的再次磕头。
“便宜老爹,我是您的傻儿子陆昭,以前是,现在也是!”
“呼——”
东南风起,似是有人回应。
陆昭缓缓起身,拔剑。
“金伯,刺哪儿?”
“灵儿的坟头,随便一个位置。”金伯踱步至其身旁,那双眼睛突然理智的可怕。
此刻,除陆昭之外,在场众人包括城门洞捧着一摞书籍的一位老者,通通面露惊恐,下意识倒退。
尤其是官清颜,前世其作为“大能”,最能体悟出金伯此刻的变化。
那感觉,比仙还要“自然”,却又拒而远之。
金伯欣慰的看向右手边,忽然觉得自家少爷唇边的初髯,有些丑了,得刮。
“少爷、魁子、烬子,随我念咒,其他之事无需挂念。”
三兄弟闻言,先后应声。
王魁和刘烬对视一眼,默契上前,心底那丝对金伯几乎微不可查的敬畏,悄悄退去。
见两人来到身边,金伯眸中理智消散些许,也只有些许。
只见他摊开手掌,平举,口中所念之咒如恒定真言。
“月照秽土,即见众生。”
“坟开九尺,尸醒三分。”
“敕令葬渊,开——棺——”
咒落,王魁先是踏出一步,刘烬见大哥如此,便很是聪明的照做。
陆昭也没犹豫,迈出一步。
紧接着,三兄弟同时闷哼一声,似是被人捶了一拳。
随即就有光团自三人胸膛迸发。
陆昭身前,一扇淡青光门显现,整体飘忽不定,门后是熟悉的冷玉大棺材空间。
对比另外两人,完全像是敷衍。
再看王魁面前,两扇通体暗金之光流淌、篆刻无数符文的巨大铜门显现。
足有几丈高,一下便夯在地上,将三人的视线阻挡。
铜门“轰”的打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棺椁,款式各种各样。
若是让小夏看到,说不得会捡起祖传的手艺,好好研究那些棺椁的样式。
而正当刘烬疑惑自己为啥只有光团时,那光团突然熔为一团炙热的铁水,于半空流淌着绕过铜门。
最终在铜门前方形成一座悬浮且难窥全貌的“天门”。
此门不说遮天蔽日,但也足足占据众人视野的三分之一。
没有门扇,唯有以火构筑的“框架”。
门内,阴阳火焰生生不息。
三兄弟盯着那扇火门,统一说出个最合适的点评。
“牛逼!”
而金伯则闭上眼,悠悠的说道:“已是炼气小仙人的烬子,他的牌子最听话,所以肯发力;魁子则因誓言未成、其父未葬,牌子象征性的提醒一二。”
“至于少爷……”他刺眼侧首,“废物!”
“……”陆昭撇嘴,拍了拍胸口,“骂你呢,废物!”
那牌子一听这话,立马开始耍脾气,“嗖”的将光门收起。
而不远处的官清颜思索着要不要劝劝牌子时,金伯大手一挥。
四周回荡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霎时间,焦土之下无数受难的僵尸化作滚滚黑潮,疯狂涌向暗金与赤红光门。
那景象,如百川归海,又似万蚁归巢,带着解脱的狂乱与臣服的寂静。
王魁、刘烬,绷带下的肌肉虬结贲张,承受着海量的莫名冲击之力。
两人面色或凝重如铁,或狰狞如火。
但他二人都未发出哪怕一声痛呼,死死站在原地,任凭光门将那些僵尸收纳。
与此同时,陆昭的牌子散出焦急的波动,它甚至不惜透支自身力量,将射出的淡青光团砸向席卷而来的黑潮,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那涌动的黑潮,在金伯的授意之下,无视了它。
陆昭低下头,耐心感受着令牌传递而来的饥饿与愤怒。
他能感觉到,这牌子想吸干自己和官清颜的灵魂。
“恶狗,呵呵。”
待光门消散,刘烬两人气息暴涨,虽远不及石嶒,但二人在祖传功法的指导下,未来仙路必然顺畅。
毕竟,根基打的很坚实。
此刻,焦土之上只余一座衣冠冢孤零零的矗立着。
金伯上前抽出长剑,转身将之抵在陆昭胸口。
“最后一次警告,我已非剑主,杀你再无阻碍,若少爷将来因你而生出变故,我必归天将你炼为虚无。”
陆昭看着剑尖,似是在金伯的话中猜到什么。
他半张着嘴,根本没心思去知道牌子当下的感受,抬起手,颤抖着说道:“金…金伯,你要走了吗?”
“少爷,”金伯轻笑着挽剑,将剑柄对向陆昭,“不是我走,是你走。”
“那你呢?我走了,谁为你洗衣服?”
“小胡子、小刀子,太多人可以了!相信我,有些人会在害怕的时候,选择认真做人的。”
陆昭闻言,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王魁。
而王魁似乎是早就猜到会有此事发生,赶忙吩咐刘烬将金伯带走、还让刘嫣赶紧从那位一直在城门候着的“小刀子”手中取来陆家古籍。
可不等刘烬拉住金伯的手,陆昭取回长剑横于颈部,厉声喝道:“你们想让金伯死对不对,你们想让金伯忘掉我对不对?我告诉你们,此事绝不可能!”
他死死盯着王魁,余光中的金伯被泪水慢慢模糊。
“魁哥,你别说话!我要亲耳听到金伯说!”
金伯闻言,云淡风轻的指了指天上:“少爷,你想多了,坟裂开了,外面的虫子发现异常,我得让他们先忘掉刚才的事情,顺便……给村里来个大扫除。”
说着,老人随手甩出一道人影,正是名为“小胡子”的金甲老者。
此人一出现,便持枪冲天。
天上,一道酷似人眼的空间裂缝出现。
后方的官清颜顺着金甲人飞升的方向看去,不禁失声。
“仙人观天地。”
“官姑娘好眼力,可惜……上面的虫子,称不得仙。”
金伯竭力控制着眸中最后一丝人味儿不散,耐心对陆昭嘱咐道:“少爷,你无需像灵儿那般待所有人都很好、更无需守村里的规矩,你现在已经是那只飞出去的玉骨虫,有你的规矩,你还记得你在西街之时定下的新规矩吗?”
“我…我…记得!”陆昭瘪着嘴,将剑插在地上,“该收的钱,一分不少;该杀之人,一个不留。”
“好样的,就是修炼天赋真的太烂了,也怪不得牌子会讨厌你。”
陆昭摇摇头,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少废话,快上去吧!”
金伯闻言,笑着说了句少爷的想象力还不如一个孩子。
说着,老人缓缓转身,双手高举。
只见其左手向右轻轻一划,那已然顶天立地的金甲人便骤然化为原形,坠向城中。
接着另一只右手“咔”的紧握,那只观天地的巨眼…便无了。
而金伯,眸中的冰冷和理智迅速衰退,随之便有众人所熟悉的迷茫浮现。
“呀,手脏啦。”
第一卷:尸不语,人乱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