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谈妥，陆昭以每月三只僵尸的代价把自己卖了。

当然，天明时分，一只僵尸的押金得先收。

至于僵尸等级、种类等细节问题，陆昭表示需要回去拟定合同，明夜镇尸堂二人再详谈。

走出天牢，陆昭与云老头便在一位无须白发的老者指引下，去往镇尸堂。

据陆昭所察，这老者肯定是个太监。

因为其身上有股子尿骚气和浓重的胭脂水粉味。

此时正值凌晨，一路上除去成群结队的巡逻兵士，基本见不到其他人。

一行三人就这么突兀的在皇城大道上走着，既无兵士上前盘查、也没人看他们。

这偌大的皇宫，就像个超大号的陵园，死气沉沉的。

估摸着走了近半个时辰，陆昭回头瞥了眼气喘吁吁的云老头，而后状若随意的对那太监问道：“老哥，咱还要走多久啊？”

那太监闻言，频率始终稳定的脚步放缓稍许，细声细语的回道：“陆先生，还早着呢，咱这皇城四圈套着，这才刚走过最里头皇家所在的宫城，前头还有内城、外城呢。”

“那天牢入口就在宫城东北方向的外城，出口则在内城，据说是官炼司的祖宗老爷们设计用来为宫城纳运的。”

陆昭点点头，内心暗道：“怪不得那些囚犯起尸之后并无多少阴寿与尸运，原来都被官炼司摸干净了。那这老太监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我，想来并非常人。”

想到这儿，陆昭先是细细打量了老太监的背影，后又看看后方。

一副了然之色，挂于其面。

“妈的！我就知道漂亮女人不可信！”

“陆昭，你说什么？”官清颜的嗔怒声响起，“什么叫漂亮女人不可信？”

“我又没说你！你是绝世大美女，怎么还自降身份捡骂？”

“油嘴滑舌！”官清颜揉揉眉心，将方才令牌转化的些许灵气沉入丹田，“你发现什么了？”

“我怀疑刘叔很可能和那个缝嘴怪胎早就通气了，她一个炼气，怎么能看不到云老头的真面目？而且，我面前这太监总是明里暗里的用话点我。”

对于陆昭这番有理有据的结论，官清颜突然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现在的她，已然习惯无伟力傍身。

不会像过去那般，与人相见交谈，第一时间施展神识或者窥探型术法。

“你说得对，我几乎都忘记这灵气衰败的世界也是有着修仙者。”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刘叔肯定不会害我，怕就怕……”陆昭面露愁思，“那秋雨的算计肯定不止唤醒其父那么简单，我总觉得她比我还能演戏。”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既然相信刘烬的父亲，就该相信他能对付秋雨。”

“只能如此了，毕竟首要目标是抓紧炼气。”

回到当下，那老太监已经将宫城内的情况大致说完。

总结就是，新皇年幼，云霓长公主暂代监国。

此刻，一行三人驻足在一堵三丈高的红色围墙前。

只见那老太监朝前方努努嘴，讽刺道：“这墙外，就是内城，围着宫城一圈。都是些达官贵人、各部衙门，以及官炼司那些祖宗老爷们的住处。干净是干净，规矩也大，那是普通人喘气儿都会死的地儿。”

“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宫城啊，老哥。”陆昭听出对方话中的情绪，刻意迎着他的性子继续道，“这内城如此没人味儿，那些达官贵人就没想着搬出去吗？”

“呵呵，他们？不敢！”

老太监冷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岗哨，边走边说：“您看这内城，除了些巡逻兵士，可曾见到几个岗哨？待会儿啊，一进内城，您便知道何为真正的森严了。”

陆昭不语，下意识的为这个世界…不，所有官炼司统御的封建王朝默哀三秒。

“老百姓心里以为的天家，结果就是天养的一窝狗，可能还不如狗自由。”

片刻后，来到内城门前的老太监卑躬屈膝的展示出一块腰牌，接着那两名睡眼惺忪的守卫便将丈许高的厚重木门推开。

门开的刹那，守卫的眼神瞬间从迷糊转为刀锋般锐利，人也站的笔直挺拔。

像极了上班摸鱼发现老板在晃悠的牛马。

而陆昭，也在看到门后景象之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肃杀，绝对的肃杀。

极其宽敞的青石大道一直延伸到黑暗中的尽头。

道路两旁，身披漆黑铁甲的兵士立于原地，手持长戟，纹丝不动。

陆昭看得清楚，那些兵士头盔下的目光空洞又冰冷，如同死人。

再往前十步，则是由两名兵士组成的微型岗亭，正襟危坐，堪比雕像。

如此反复，那真真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就这，顶多让陆昭评为倒反天罡。

但实际上，陆昭行走之时，除了自己的脚步和呼吸，什么也听不到。

别说两侧府邸高挂的灯笼摇摆声，就连那些兵士的盔甲咔咔声都没有。

越是走下去，他便觉得压抑，不由得放开视野，观察起四周。

这大道两侧的高大院墙上，隐约可见符文凿刻的痕迹。

每座府邸的大门紧闭，门前也无有石狮等镇宅之兽。

门上悬挂着户部司衙、兵部武库、钦天监等牌匾。

偶有黑影在左右一闪而逝，陆昭还能闻到些许臭味。

“用尸人巡逻吗？”

思索间，老太监细声细气的声音刺入耳中。

“陆先生，你看这喘气儿都得数着拍子的地方，那些达官贵人敢跑吗？”

“官炼司的老爷们将这地界弄得人鬼分明，尊贵？在这儿最不是个东西了呢。”

陆昭听得这番抱怨，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当即便明白云老头这个“被刺杀的先皇”为何丁点心气都没有了。

但，这可不会让陆昭生出什么拯救苍生的宏愿。

他对自己所处的定位，很清楚。

眼不高，手够得着。

太高，他也看不见。

而老太监没听到身后传来曾经“陆天师”那般的豪迈之言，面色不由黯淡。

又过去一段时间，陆昭开口打破沉默。

“老哥，这都快五更了吧？为何什么动静都没有？街道司的环卫、净头呢？连我老家大林山城，一到这时便会见到他们处理生活垃圾和井匽中的粪便。”

老太监脚步一顿，随即温声回道：“陆先生，您是刚来，不清楚状况。自从皇上……先皇遇刺后，宵禁就严得离谱。”

“这太阳一落山，无论内城外城还是宫城，敢在室外晃悠的，除了官炼司的黑甲卫、巡城兵马司的布皮狗，要么有急务腰牌，要么就是…等着变僵尸。”

陆昭挑眉又问：“此地距离我那镇尸堂？”

“快了快了，”老太监加快脚步，“咱一路七拐八拐，马上走出夹城巷，算是内城边角，住的多是些吃皇粮的小吏。再往前，过了日间繁华的百工街，就到外城的垢区了，那儿才是您的地盘。”

“垢区？”陆昭嚼了下这名字，“听着就有够埋汰的，是不是有说道？”

老太监干笑两声，奉承两句后，解释起来。

“陆先生，那地儿何止埋汰！那是外城出了名的三不管，赌档、暗窑、收赃货的、走黑镖的……简直龙蛇混杂。”

“若不是那里还有不少守城的布皮子居住，怕是早就翻了天。”

“而您那镇尸堂，就在垢区最里头，听说，那镇尸堂还有条暗道，直通北城外皇家圈出的皇城葬地。”

老太监点到为止，话说的很明白。

陆昭也不傻，猜到那葬地估摸着就是以后交易僵尸的地方。

不过，他并未对此话做出回答，而是打问起其他。

“对了老哥，这官炼司的分署司…都在哪儿供着呢？”

“内城最中央，宫城根儿下，官炼司总署。”老太监回身向着东北方向努了努嘴，面上的厌恶极其明显。

接着，他又精确的指向其他几个方位。

“下属四司也在那里。南走五条街，便是再往下的部门。尸务司管寻尸，锁尸营管抓僵尸、炼材库管炼人为尸……总之他们一个连着一个，占据整条街。从里头走出来的寻常小厮，咱都不敢看人家一眼。”

话音未落，老太监左右张望着，声音压得更低。

“陆先生，在这皇城里，甭管你是龙是虫，惹谁都别惹官炼司。他们的规矩，就是规矩！您啊，在垢巷安生待着，像陆天师一样每月做够数儿，必定万事无忧。”

陆昭没有细问“做够数儿”是何意，想来是官炼司委派的任务。

他随口应了，便不再言说什么。

远处，黎明跃过城前，将大片光辉散落，能看到一片混乱的轮廓在远方向他招手。

那就是垢区，也是他即将扎根之处。

“垢区？狗区？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