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的诗赋有所缺漏
第48章 我的诗赋有所缺漏
周博士欣然笑道:“殊途同归?哈哈,你如何看出的?”
陆云生摇摇头道:“大道至简,殊途同归。”
“缝”字一诀精妙无比,这一理论一直被古今文人很好地运用着。
周博士似要寻根究底:“大道至简?你且说来听听,照实说,莫要怕说错。”
陆云生思量一番,略作修饰:
“夫子的《孟子义疏》微言大义,学生受教。其中有一些和先贤不谋而合,共同照耀万古。”
“一则,夫子曰:‘性善之体,浑然天理,如月映万川,虽流别而本源一也’——此言暗合古圣‘天命之谓性’的主旨,更证明朱子‘性即理’这个理念的精微。”
这是缝了《中庸》和程颢《识仁篇》的观点。
月映万川是程朱理学借鉴了禅宗得出的理论,用来论证“理一分殊”。
即“理一”(月亮是独一无二的),映照在千万个人(万条河流,万川)身上的具体表现(倒影)有差别,但终其本质是同一的。
这种治学方式,简称为“中译中”。
陆云生说完这句,偷偷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博士的脸色——见夫子抚须不语,面上却无愠色,心下稍安。
接受周博士点头示意继续的信号,陆云生又道:“二则,夫子解‘四端’云:‘恻隐之心,乃仁之苗裔;扩而充之,则如星火燎原,终成浩然之气’——此言继承明道先生(程颢)‘识仁’之教,又说了伊川先生(程颐)‘性中仅有仁义礼智,何尝有孝悌’中未尽之言。”
《孟子》云:“恻隐之心”;“四端”指的是“仁义礼智”。
程朱理学,秉承的还是性善论。程颢主张“仁”与具体事物同体,需要通过内在觉悟认知到仁(“识仁”)。
而程颐认为天性的“四端”(仁义礼智)之外,没有孝悌,这是“四端”在人类社会中后天实践形成的新道德。
实际上二程思想之间也有差别,颢重直觉体悟,程颐重理性分判。
周博士把“恻隐之心”解释成“仁”的萌芽,人的天性中虽然没有“孝悌”,但可以通过后天进行道德实践扩充。
故而周博士主张的,依旧是程颢的“生生之仁”,只不过帮程颐当了裱糊匠,不让其认为人的天性中没有孝悌这种“否定人伦之言”误导后人,打了一个自己觉得合理的“补丁”。
陆云生见夫子许久未言,下意识觉得不妙,就没敢继续往下说了。
周博士沉默良久:“你得书不到半月,便能通读至此,能见诸家的集义而归于一体,显然已经得了圣人之学的要领。原先我还以为让你去考童试,略显准备不足,现在看来,你能明心见性,值得褒奖,明年童试,你当去参加,宜早不宜迟。”
周博士终究不是死板的老学究,也没有蠢到嫉妒自己的学生。
陆云生连忙点头,他也不会对这个时代的夫子们有苛求,能“中译中”本身就代表其人水平已经远超凡俗,起码是自己嚼过一遍,消化过的内容,再重新梳理。
哪来那么多的理论创新啊?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也。
周博士身为五经博士,见识与古先贤等同或者接近,这很正常……吧?
周博士似有心事,半晌未言,陆云生也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在一边呆着。
过了许久,周博士才回过神来,看到陆云生还未离开,长叹一声,旋即振奋:“唐明府所推之‘新学’先天不足,老夫不喜,天下士民亦不同意。你是我的学生,须得切记——理一分殊,终以程朱为绳尺!”
陆云生躬身行礼,连声应答。
周博士目光沉毅,看了看自己这位新收的学生,学识有了,灵性亦足,但其品性到底如何?
这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时间并不多了。
唐明府得了当今的支持,在京中几乎压住所有“旧学”之士。
“旧学”也需要新鲜血液补充!
周博士唤来自己的童子,把一套厚厚的历史童试题目和他的注解拿给陆云生。
周博士开口道:“这是国子监里老夫能寻到的内容,你可稍作温习。如有不懂,让童子通报一声,老夫自会教导你一二。”
陆云生赶忙接过,小心翼翼抱好,紧紧裹在怀中。
周博士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趁此机会,一并说来。”
陆云生想了想,开口道:“有劳夫子,学生对诗赋这一块,尚有所缺漏,还请夫子……”
周博士捻须的手骤然顿住,瞪大双眼,惊讶开口:“诗赋有所缺漏?啊?!老夫之前可是听闻,王家女组织的诗会,是一云府伴读书童逆势夺魁,盖压诸多青年才俊,原来那人不是你么?”
啥?
陆云生有些错愕,他一直以为这个事情没有引发什么动静呢——废话,难不成还要陈县尊给你颁个奖,再贴到露布上昭告天下吗?
诗会夺魁这种文道盛事,当然早就通传金陵士林了。
周博士今日会特意找他,也是因为这个诗会夺魁的影响,认为这位新收的亲传弟子有很大希望成为新的领军人物。
此时陆云生居然说自己诗赋方面还有缺漏?
周博士恨不得打他一顿,怎么这么能装样!
这还是周博士不知道《花月吟》和陆云生的关系,若是被陈松年进了谗言,就更会觉得陆云生在装那啥了……
周博士看到陆云生发愣,还以为自己知道了实情,不由得语重心长道:“你怎得一点不似少年人,如此谦逊,比老夫还内敛沉静,何苦来由?!”
说完,没等回话,他便摆摆手,显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让陆云生离开了。
陆云生哭笑不得,只好吃个闷亏离开后院了。
云思夜懒懒留在课堂上,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陆云生拿着厚厚的试题,轻声把他唤回神来:“少爷,该回去了。”
云思夜一愣:“噢!额,你去哪了,茅房吗?怎得去了这么久,我都有些饿了。”
陆云生摇摇头,又点点头,抱歉了一声。
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回云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