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袋？”

听到这名字，卢十四噗嗤一笑，好奇的对身边的卜怀安说。

“麻布袋，没想到，还有人叫这名字？”

卜怀安没有回答，而是鄙夷的看了一眼卢十四，麻布袋算什么，还有叫姬黑臀、眭白兔、郭女王的呢，甚至连司马相如原来也不叫司马相如，而是叫司马犬子，当然了，还有徐夫人。

徐夫人，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不过这是个男的，赵国的铸剑大师，姓徐，名夫人，荆轲刺秦的匕首，就是燕太子丹花费百金从徐夫人处购得。

没过一会，麻布袋提着瓷碗和水壶来到了他们的身前。

麻布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头发斑白，抬头纹很深，腿有些瘸，走路很慢，背也有些佝偻了，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唐人老农。

“两位贵人，不知道需要点什么？”

麻布袋说的是吐蕃话，但磕磕绊绊，很明显这是年龄大了之后学习的，眼前这个麻布袋应该是一个唐人。

当然，更吸引的卜怀安的，是麻布袋脚上穿的那双脏的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底都快掉了，而且明显修补过无数次的靴子。

这是吐蕃人还没有占领河西走廊，西域和中原联系没有断绝时候安西军的军靴。

其他人不认识，但是卜怀安认识，因为他从太多龟兹老头子的身上看到过这东西，而且也都是这个修修补补的熊样子，老头子们还经常吐槽，现在的靴子不如以前的耐穿了。

靴子是安西军的军靴，但卜怀安没有从这麻布袋的身上看到半分安西军的气质。

卜怀安并没有声张，根据麻布袋的提示，点出了吃食和酒水，等麻布袋离去，卜怀安才靴子的发现告诉了卢十四。

没过多一会，麻布袋拿着托盘，把卜怀安和卢十四点送上来。

“把驿站的百夫长找来！”

麻布袋一愣，很明显没听明白，直到卜怀安又用唐音重复了一遍，麻布袋才点了点头，缓缓退去。

很快，负责管理驿站的百夫长谄媚的来到了两人身前。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二位贵人服务。”

百夫长的话刚刚说完，卜怀安就一脸怒容的把盛酒的碗砸在了几案上。

“千夫长问你，你们驿站为什么有唐人！”

卜怀安一怒，百夫长吓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神情惊恐的看着身前的两个人。

“这……”

不等百夫长开口，卜怀安又重重的怼了上去。

“你们难道不知道悬泉驿是沙州以东最重要的枢纽么，悬泉驿如果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么看，难道想全家变成赞普大军的鼓，还是想变成大昭寺的唐卡？”

一个人皮鼓，一个人皮唐卡，吐蕃百夫长瞬间被吓得魂不附体。”

“大~大~大，千~夫~长，冤枉啊，冤枉啊。”

“那麻布袋是什么人，难不成我看到的是假的？”

听到麻布袋，吐蕃百夫长算是松了一口气。

“贵人，那那麻布袋是从西边逃难过来的，具体是哪里来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一路从西边走过来的，到了悬泉驿的时候差点病死，然后被厨娘留下了，哦哦，还有厨娘。”

“贵人您知道，悬泉驿是要接待像您这样贵人的，总要有一个可以做得出让贵人们能下咽食物的人，所以……，后来这麻布袋来了，被厨娘留下了，还生了一个娃娃。”

“那他为什么叫麻布袋，难道没有别的名字？”

“这个，他可能有名字，但是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是背着一个麻布袋来的，而且把麻布袋里的东西当成宝贝，谁也不让碰，谁也不给看，这渐渐的就管他叫麻布袋了。”

“你确定，这厨娘和麻布袋，都不会威胁驿站的安全，不是习作，乱民？”

“贵人请放心，无论是那厨娘，还是这麻布袋，都老实的很，胆子也小的很，绝对不敢做任何威胁……”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百夫长的担保和解释，两个人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把那麻布袋和那厨娘都叫过来，千夫长要亲自审讯！”

“是！是！是！”

“还有，把马喂好了，要用精米，要知道那可是西域来的战马，如果掉了膘，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看的。”

“是！是！是！”

“没有千夫长的召唤，任何人不许过来！”

“是！是！是！”

目送吐蕃人的百夫长离去，卢十四和卜怀安对视一眼，确认没有人观察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

……………………

我叫麻布袋，哦不，我叫刘三杨，四十多年前，只有十几岁的我跟随父亲，母亲从陇右前往了西域，刚到西域母亲就病死了，父亲成为了一名驿卒。

后来，父亲去当兵了，再也没有回来，而我补上了父亲的空缺，成为了驿站的驿卒。

再后来，驿站来了一个新的驿长，身材不高，但脸上有两道伤疤，腿也瘸了，据说是一个受伤后没法再上战场的安西军老兵，哦，对了，驿长姓陈，他让我管他叫陈哥。

陈哥看我个子不矮，就教我用兵器，教我打仗，我说我不是兵，我就是个驿卒，可是陈哥说，你是安西军下属的驿卒，那你就是个兵，不是也会是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路过的商人，信使、官员越来越少，驿站中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陈哥说，走的那些人都成为了安西军的兵。

直到有一天，一个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安西军带着一个麻布袋来到了驿站。

临死之前，这安西军只留下了一句话，大都护有令，把这个麻布袋送到长安去。

安西军死了，但陈哥却拿起了安西军的武器，扛起了麻布袋，带着驿站中仅剩的四个人，我，大坨子，小唐，离开了驿站。

我说我就是个驿卒，我送不了东西，更到不了长安，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可是陈哥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兵了，是安西军的兵，那就要执行军令，原来我也是个兵了，可是我还想做个驿卒。

大坨子死了，死在了马贼的手里……

陈哥死了，他拖住了吐蕃人的斥候……

小唐死了，他被渴死在了沙漠里，被秃鹫吃掉了眼睛和内脏……

后来，麻布袋丢了，我也昏死在了戈壁滩上。

我很幸运，被贺家村的村民救了，麻布袋也找到了。

我说我要去长安，贺家村的人跟我说长安很远，你走不到，留下吧，我说，我知道，可是我已经是个兵了，然后我背上了麻布袋，继续向东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昏倒了，而且我的腿断了，这一次我被翠娘救了，然后来到了一个我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地方，一个叫悬泉驿的地方。

我跟翠娘说，我以前也是个驿卒，现在我要去长安，可是我的腿已经废了，已经走不到长安了。

翠娘告诉我，没关系，长安就在那跑不了，我们生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可以继续往东走，总有一天能走到长安。

狗儿出生了，狗儿会爬了，狗儿会叫爹了，狗儿说他要替我扛着麻布袋去长安……

狗儿终究还是没有去长安。

有一天，悬泉驿来了两个人，他们问了我和翠娘很多问题，临走前，他们拿走了麻布袋，告诉我说，从那一刻起，麻布袋由他们来送，我、翠娘、狗儿的任务就是活下去。

我问他们，活到什么时候，他们说，活到大唐的旗帜重新插满河西和西域的时候。

我问他们，柳泉驿也可以么？

他们问我，什么是柳泉驿站，柳泉驿在哪。

我说，我也不知道柳泉驿在哪，我只知道，柳泉驿是母亲在的地方，也是我出发的地方，既然河西和西域都插满唐旗了，那柳泉驿是不是也会能插满唐旗。

他们保证，终有一天，柳泉驿一定会重新插满唐旗，他们保证，如果我没活到那一天，他们会把翠娘和狗儿送过去。

我说好，那狗儿就能继续做驿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