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卡塞尔
第22章 卡塞尔
冰窖的寒意仿佛已渗入骨髓,即便外界秋阳慷慨地泼洒在身上,路明非依然觉得那股阴冷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粘附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一个月过去了……
他都困在这座由冰冷钢铁和古老炼金术构筑的“医院”深处。
陪伴他的,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嗒和身体伤口缓慢修复的钝痛。
门外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挺拔。
希尔伯特·让·昂热,卡塞尔的校长,脸上挂着那副仿佛能融化西伯利亚冻土的温和微笑,像一位终于等到孩子康复出院的家长。
“感觉如何,路明非同学?”昂热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一个月就能站起来,这是个好兆头。”
路明非扶着冰冷的门框,缓慢地挪动脚步。
身体在卡塞尔顶尖医疗技术和自身龙血那非人修复力的双重作用下,勉强拼凑回了人形。
左肩——那道曾被“蚀骨之吻”啃噬得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如今覆盖着脆弱的新生皮肉,每一次衣料的摩擦,都像有细小的针在反复刺戳,尖锐地提醒着他那场噩梦。
他脸色依旧苍白,宛如失血过多的幽灵!
眼睛不再是熔金的竖瞳,而是恢复了普通的黑褐色,但那里面沉淀的不是生机,而是一片冰封的死寂。
他抬眼,目光掠过昂热那张无可挑剔的笑脸,投向更远处的庭院。
那里,隐约传来年轻男女的说笑声,但却遥远得如同隔世,与他周身弥漫的冰冷疲惫格格不入
“感觉?”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昂热校长,您这话问得真客气。”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昂热纹丝不动的微笑。
“感觉像是……刚从动物园的珍稀动物观察区放出来,现在要换个地方展览了,对吧?”
他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
“呵,这就是你给我的选择?一个镀了金的……鸟笼?”
昂热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变化,只是那双温和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
这孩子,清醒得根本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18岁少年。
“鸟笼?”
昂热优雅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路明非跟上。
“或许吧,但卡塞尔的鸟笼足够大,也足够坚固,能让你在风暴来临前,梳理好被打湿的羽毛,看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看清楚自己究竟能飞多高,又能飞向何方。”
他缓步走在路明非身侧,皮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
“至于选择……路明非同学,人生很多时候,看似有无数岔路,但真正能踏足的路,往往只有脚下那一条。”
“重要的是,如何在这条路上,走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路明非沉默地走着,没有反驳。
嘲讽只是他单纯不爽而已,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离开滨海,离开婶婶家以后,他早已无处可去。
父母?
那对满世界跑的神秘研究员,他昂热校长说他们还在进行研究工作,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遥远。
木叶?
那更像一场光怪陆离,醒来后徒增空虚的梦
卡塞尔,这个充斥着“混血种”、“言灵”、“龙王”等冰冷词汇的地方。
这个把他当珍稀样本研究了整整一个月的地方,竟成了他唯一可能的“归宿”。
真是莫大的讽刺。
“想要的样子?”
路明非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现在只想要一张……不会嘀嗒作响吵死人的床。”
昂热似乎被他的直白逗乐了,低低地笑了一声。
“如你所愿。”
“你的宿舍已经安排好,室友……会是个很有趣的人,应该能帮你更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冰窖的阴冷被初秋微凉的空气取代,眼前豁然开朗。
哥特式尖顶与现代钢结构完美融合的古老建筑群,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
宽阔的草坪如同巨大的翡翠地毯,喷泉水珠折射出彩虹。
远处,红砖墙的图书馆像沉默的巨人,钟楼尖顶刺破湛蓝的天幕。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古老石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气息。
昂热微微张开手臂,仿佛在拥抱这片景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热情与自豪。
“看,孩子,这就是卡塞尔!欢迎来到你的新家!”
这里很美,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
但这幅画对此刻的路明非而言,毫无意义。
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只想尽快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机械地跟在昂热身后。
那些穿着墨绿色院服的学生们,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好奇、探究、审视、敬畏、忌惮……
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丝线,瞬间缠绕过来。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路明非经过时涌起,又在经过后迅速平息,留下一片诡异的寂静。
学生们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形成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就是他?那个传说中的‘S’级?”
“滨海事件……听说他一个人干掉了‘学会’的一个行动小队?”
“嘘……小声点!听说他在冰窖里关了一个月,谁知道出来还是不是人……”
“看他那脸色,跟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似的……”
“听说他用的力量……根本不是言灵?连诺玛都分析不出来源?”
“真正的‘S’级啊……感觉……好危险……”
“离远点,离远点……”
路明非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尽管左肩的伤口在抗议,但他依旧挺直了那并不算宽阔的脊背,步伐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稳定。
虽然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但周身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冰冷气息,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
他不需要任何言语或动作,就天然地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熟人最好也别来”的强大气场。
因此,即便引领他的昂热校长是学院的传奇,也并没有一个学生敢真正上前攀谈。
“S级”的混血种。
“S级”的混血种。
这个称号,不是血统证书上的一个冰冷字母,而是用力量铸就,令人敬畏的证明。
宿舍是个装饰简洁但功能齐全的双人间,还附带一个视野开阔的小阳台。
条件比婶婶家不知好了多少倍,宽敞明亮,家具崭新,甚至还有独立的卫浴。
但路明非只扫了一眼,就径直走向靠窗的那张床,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疲惫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身体的伤在愈合,但灵魂的透支和那一个月精神上的高压监控,留下的空洞感更甚。
“吱呀——”
门被有些粗鲁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
来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如同金毛狮王般的金色长发。
胡子拉碴,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肥大褪色的运动短裤,手里还捏着一个啃了一半、酱汁淋漓的巨型汉堡。
他碧蓝的眼睛在看到路明非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被一种夸张混合着热情和谄媚的笑容取代。
“嘿!新室友!欢迎来到卡塞尔的地面天堂,脱离冰窖苦海!”
他的嗓门洪亮,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带着一股汉堡、啤酒和……大概是几天没洗澡的混合气息。
“自我介绍一下,芬格尔·冯·弗林斯,你的学长兼室友,未来几年你在卡塞尔的指路明灯、生活百科兼……呃,可能的话,蹭饭对象?”
他毫不见外地拖过椅子,一屁股坐在路明非床边,把汉堡递过来,
“来一口?正宗芝加哥风味,补充能量,庆祝新生!”
“没什么烦恼是一个双层芝士汉堡解决不了的!”
路明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芬格尔·冯·弗林斯?新闻部部长?曾经的‘A’级?”
芬格尔啃汉堡的动作猛地一僵,油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