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第一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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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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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在门外廊下响起,沉重而清晰,踏碎了雨后的死寂。

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风,吹得灯火一阵明灭。蔡德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蓑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洇湿了一片。

他解下蓑衣,露出里面紧束的劲装,脸上是连日奔波的风霜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香长。”蔡德忠抱拳,声音低沉,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寒暄,“工地上快撑不住了。两万多张嘴,眼巴巴望着那点稀汤寡水。

各县仓廪已罄,代王府那点粮,杯水车薪。城里粮商怨声载道,暗地里串通压粮,八大晋商的爪子,怕是早伸进来了。现在,就算是薛默那阉狗也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着急着到处弄粮食!”

殷洪盛声音沙哑:“贯岳,代王府的八百石粮到了吗?”

“到了!刚入库!”蔡德忠语速极快,“杯水车薪!这点粮食撒下去,连声响都听不到!”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殷洪盛:“方观澜那边被大雨困在泥水里,马彦成在太原护着傅青主他们上京鸣冤,远水救不了近火!大同城,随时会炸!”

殷洪盛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打断。他知道蔡德忠深夜冒雨前来,绝非只为陈述困境。

果然,蔡德忠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江湖草莽特有的狠厉和决断:“属下有一计,是釜底抽薪,也是饮鸩止渴!就看香长敢不敢饮这杯毒酒!”

殷洪盛微微一笑,点头说:“你说!”

手指蘸着桌上残存的茶水,蔡德忠在桌面飞快划拉着:“山西藩王众多,沈王在潞安,晋王在太原,代王就在大同!他们的王庄田亩,遍布三晋,仓廪里堆积的粮食布帛,足够养十万军马!

可这些天潢贵胄,只顾自己享乐,何曾管过治下百姓死活?

如今大同危殆,他们更是吝啬如铁公鸡!”

“属下之意,”蔡德忠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让兵堂的精锐弟兄,换上流寇的破烂衣衫,抹黑脸面!趁着这风雨夜色,突袭沈王、晋王,尤其是代王在大同附近的田庄、私仓!目标就是粮食、布匹、药材!

抢了就走,不留活口,不留痕迹!

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流寇干的!也只能是流寇干的!”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更深的算计:“同时,咱们再以官军名义,大张旗鼓‘清剿’几股盘踞在边塞、靠近蒙古和建奴地界的流寇!

把那些祸害往塞外赶!驱虎吞狼,让蒙古人和建奴去头疼!

这样,既得了救命的粮食物资,又能给朝廷和叶抚台一个‘剿匪得力’的交代!一石二鸟!”

屋内死寂。

雨滴敲打瓦片的声响,此刻清晰得如同擂鼓,重重敲在殷洪盛的心上。

灯火跳动,映照着他骤然绷紧的侧脸。

蔡德忠的计策,如同黑暗中猝然发难的匕首,寒光凛冽,直指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劫掠藩王?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一旦事发,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殷洪盛和华兴会!

嫁祸流寇?驱赶流寇入虏地?这更是玩火,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加速边境的糜烂!

可……大同的粮仓即将见底。工地上两万多双饥饿的眼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方大洪在泥泞中挣扎,马超兴远在太原,朝廷的奏疏石沉大海……除了这条染血的路,哪里还有活路?

“你可知道,这是抄家灭族,万劫不复的死路?”殷洪盛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死路?”蔡德忠泛起的居然是苦笑,没有恐惧,苦笑中泛着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狰狞的狠厉,“香长!大同城外数万流民,大同城内数万百姓,还有咱们华兴会上下几百号兄弟的命,就不是命?

坐在这里等粮尽人亡,难道就不是死路?

不过是早死晚死,死得窝囊还是死得痛快的区别!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咱们华兴会有几百号敢打敢拼、刀头舔血的兄弟!与其坐等饿殍遍地,不如放手一搏!”

殷洪盛沉默了,灯火在他眼眸里映照出历史的尘埃与血泪。

“代王……就在大同。动他的庄子,风险太大!”

“风险?”蔡德忠冷笑,带着一丝嘲讽,“香长,不动,现在就是死。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咱们只抢外围几个目标最肥、守卫相对松懈的庄子,雷霆一击,快进快出!代王、晋王他们,家大业大,丢了几个庄子的存粮,未必会大动干戈,只会把账算在流寇头上!

至于沈王远在潞安,鞭长莫及,更是绝佳目标。

再不行,那就抢那些郡王、郡主、还有那一大堆将军中尉之类庄子。

这些人可不惹眼,了不起对着礼部和宗人府哭两声!

我们不杀人放火,就抢粮食布匹盐和金银,反正流寇怎么‘吃大户’,我们怎么做。

咱们抢到的粮,不用进官仓,以方观澜购粮回来前锋的名义直接散到工地上煮粥,散给最饿的流民!他们只会感激老天开眼,咱们‘开仓放粮’了!”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精明的光:“至于驱赶流寇,属下亲自带队,挑几股名声最臭、实力又不足以威胁咱们的,往归化城(呼和浩特)方向赶,让鞑子和建奴去收拾!

咱们打着‘追剿残寇,保境安民’的旗号,还能向叶廷桂请功。其实功不功的无所谓,此计若成,大同眼前的饥荒至少能缓半个月!撑到方观澜的粮到,或者朝廷的调粮下来!”

殷洪盛闭上眼,蔡德忠的话语如同毒蛇,在他脑海中缠绕、嘶鸣。

藩王的贪婪、流民的绝望、晋商的阴险、薛默的虎视眈眈……所有的压力,似乎都在这条饮鸩止渴的毒计上,找到了一个疯狂宣泄的出口。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贯岳,”殷洪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你可知,这大明天下,最大的蛀虫是谁?”

蔡德忠一愣,随即眼中戾气更盛:“自然是那些贪官污吏!还有那些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豪商巨贾!”

“贪官污吏,豪商巨贾,固然可恨,但他们不过是附着在巨兽身上的虱子。”殷洪盛站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开一道缝隙。

冰冷的雨丝瞬间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

他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寒渊:“真正吸干这大明膏血的,正是你口中那些‘肥得流油’的藩王和那些自诩耕读传家的士大夫们!”

“还记得那时,你们初来见我的时候我问你们的问题吗?”

蔡德忠伸手抹了一把已然成型的络腮胡子,甩下一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来。

殷洪盛猛地转身看向蔡德忠:“你可知,太祖高皇帝分封诸王,本意是屏藩帝室,拱卫中央。此制自始便埋下祸根,藩王裂土封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太宗,不,成祖以‘靖难’夺位,深知其害,遂行‘推恩令’,分其封地,削其兵权,将藩王圈养于高墙之内,名为天潢贵胄,实为囚徒。”

“然,此制之毒,不在其权,而在其蠹!两百余年下来,这些龙子凤孙,早已将这江山社稷蛀得千疮百孔!”

“你可曾见过藩王的田庄?”殷洪盛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

“良田沃土,阡陌相连,动辄万顷!

这些土地从何而来?

强占!侵夺!巧取豪夺!

这些藩王,不事生产,不纳赋税,坐享其成!

朝廷每年还要拨付巨额的禄米供养他们!亲王岁禄万石,郡王两千石!你算算,这天下有多少亲王郡王?光是供养这些寄生虫,就要耗去朝廷多少赋税?

我明着告诉你,山西全省的赋税收入为一百五十二万石,而山西王爷们每年俸禄是三百一十二万石!”

蔡德忠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殷洪盛的声音愈发冰冷,“藩王们依仗特权,垄断盐铁,私开矿冶,放印子钱,甚至勾结地方官吏,侵吞国课!

他们王府的仓廪,堆满了从百姓口中夺下的粮食;他们的库房,塞满了从民脂民膏中榨取的金银!而朝廷呢?国库空虚,边饷拖欠,灾荒遍地,流民百万!

贯岳,你说,这天下最大的贼,是谁?”

蔡德忠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凶光闪烁,却又带着一丝被点醒的震撼。

他想起自己曾路过一处晋王田庄,那高墙大院,那趾高气扬的王府护卫,那田庄外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佃户……

原来如此!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爷,才是真正的国蠹民贼!

“流寇?”殷洪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那些揭竿而起的流民,最初也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是谁把他们逼成了流寇?是贪官污吏,是豪商巨贾,更是这些盘踞在地方、吸食民髓的士大夫和藩王!他们才是这乱世烽烟的真正源头!”

“起因很简单,就是太祖虽然出身寒微,但驱逐鞑虏之后,却是以这华夏天下为私产,分与子孙,天下人供养为花息。他却是错了啊!”

“太祖不愿意读孟子,正因为他不敢面对,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走到蔡德忠面前,目光灼灼:“贯岳,这不仅仅是求生,这是剜疮!是放血!是向这腐烂的躯体上,最毒的那个脓包开刀!

抢他们的粮,不是偷,不是盗!是替天行道!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只是,贯岳可曾想过,此举亦是双刃利剑?

藩王乃皇权象征,劫掠王庄,形同造反!朝廷震怒,必派大军清剿!届时,无论真假流寇,皆成朝廷眼中钉,肉中刺!

大同危局,非但不能解,反会引火烧身,玉石俱焚!”

“那就把水搅得更浑!”蔡德忠毫不退缩,眼中闪烁着狡黠与狠辣,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香长!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们的田庄卫队,平日里欺压百姓还行,真遇上硬茬子,不堪一击!与其到时候让流寇和鞑子来抢他们,不如我们抢了,先救下大同的百姓再说!”

殷洪盛望着蔡德忠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听着窗外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贯岳,”他声音低沉,手指猛地停在桌面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疲惫,“沈王……”大同西南,八十里外,沈王的一处别院田庄,据报存粮不少,守备,相对松懈薄弱。

你,亲自挑选最可靠、嘴最严、手脚最干净的兵堂兄弟;人数,不要超过五十人。”

他盯着蔡德忠,一字一句,重若千钧:“目标:粮、布、药、金银!只取这些流寇喜欢抢的,行动要快,要狠!

天亮之前,必须撤得干干净净!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任务完成后,立刻出塞去,没有我的亲笔手令,短期不得再回大同!

还有,看见那些大田庄也去略略骚扰一下,不用大抢,形成动静就行,造成流寇抢掠的印象就可以了。

记住,你们是‘流寇’,是‘饿红了眼,胆大包天’的流寇!

与大同府,与华兴会,没有半点干系!”

“至于驱赶流寇,”殷洪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就选盘踞在左云卫外的那股‘过山风’部。这股流寇恶名昭彰!

你带人做出全力清剿的姿态,把他们往归化城方向赶,声势要大,务必让沿途卫所和百姓看到,是我大同府官军和义从在奋力剿匪!

记住,驱赶为主,不必死战,把他们赶过杀虎口即可!”

“明白!”蔡德忠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抱拳低吼,“属下定让那些藩王肉疼,让流寇鬼哭狼嚎。为香长,为大同,争出这半个月的喘息!”

他不再多言,抓起蓑衣,转身大步融入门外的沉沉雨夜之中,背影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气。

送走蔡德忠,签押房重归死寂。

殷洪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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