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第一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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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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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殷洪盛所预料的,赵枣儿的住处破败、黑暗而压抑。

女人的年龄并不大,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岁,但殷洪盛已经看到了发丝间夹杂着花白。跟上来的长随带进了一个满面尘灰的土郎中,这本是请来给军户看病的郎中。

殷洪盛掏出一方绢帕掩住了口鼻,他已经闻到散发在住处的可怕味道。“偏劳郎中了!”他客气了一句便退出了窝棚。

扫视着窝棚周围,到处都有污水,到处都是麻木无神的人,看到他的一身官服,除了叩头喊着老爷之外,连嚎哭都变成了抽泣。

“疙瘩瘟——”里面的郎中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后就看见郎中从里面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跪在殷洪盛脚下,声音颤抖着说:“老爷,祸事了!这妇人得的是疙瘩瘟。老爷,这地方呆不得,呆不得了!”然后便手忙脚乱地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扯出一把艾草,拿着火折子,用力摇晃,好容易才将艾草点燃了起来。

浓浓的烟雾顿时弥散在空气中。

殷洪盛一怔,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疙瘩瘟不是一般的瘟疫,是明末最厉害的流行病——鼠疫。

他赶忙道:“贯岳,你持我名帖,快马!速带其他人去大同巡抚衙门报官,言明城郊流民营突发疙瘩瘟,请叶抚台发兵隔离本处及邻近地区。”

蔡德忠略略犹豫了一下,问道:“先生,你怎么办?”

“少废话,你赶快去!我在这里弹压!快——”殷洪盛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说。

蔡德忠一撩长袍的袍角,朝腰带里用力一掖,身形顿时就如闪电般冲了出去。他本就练得一身好武艺,这次更是急命,蔡德忠竟是将一身轻身功夫发挥到了极致,眨眼功夫便狂奔到了营寨的出口。

那里有他们来时骑的马。

殷洪盛这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的前身经历过那场漫延全球的疫情,立刻他心中已经有了整个防控疫情的方案构想。

他对那挥舞着艾草的郎中道:“你莫要惶恐,此时需得你来相助。你把艾草都点起来。”又转头对腿肚子有些发软的长随道:“去传我的话,速去传本处管队官与军户百户!记住,都必须带口巾,至少也要用湿布遮面。半炷香内来此听令!违令延迟者,某立行军法!”

那长随应了一声也飞奔而去。

这时候却看见赵枣儿满脸惊惶地走出窝棚,呆呆地看着殷洪盛。

殷洪盛心中不禁一叹,道:“郎中,你去给这孩子看看他有否染病!”

郎中苦着脸,躬身答应。

鼠疫,是传染极快,死亡率极高的传染病。殷洪盛想到过流民营地里出现瘟疫,但完全没想到居然出现鼠疫。

“疙瘩瘟!是疙瘩瘟啊!老天爷啊!”不知哪个流民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地哭嚎出来。这声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恐慌。

“快跑啊!”

“瘟神来了!要死绝啦!”

人群像炸开的蚁窝,哭喊推搡,本能地只想逃离这片被死亡标记的绝地。

“肃静!”一声暴喝在营寨之中如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唯一跟随他的长随已经是白刃出鞘,拦在那些混乱的人群面前。

混乱的奔逃为之一滞。只见殷洪盛立于原地,官袍被风微微鼓起,脸上再无半分病容,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沉凝。

他目光如寒星,扫过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慌什么!瘟疫虽凶,却非无药可救!朝廷抚台顷刻即有大军前来封控!此刻妄动,冲出此地,便是将瘟神带入大同城内,祸及满城父老,祸及尔等尚在城中挣扎求活的亲朋!想让他们也染上这暴毙之症,尸骨无存吗?!”

他用最直白、最血腥的字眼描述着鼠疫的恐怖,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流民心头。想逃的人僵在原地,想到城中可能的亲人,脸上的惊恐变成了更深的绝望和茫然。

殷洪盛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那窝棚。赵枣儿小小的身影正死死抱着他母亲的手臂,试图将她拖出来,脸上涕泪横流,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妇人身上散发出的污秽和病气,让旁边点燃艾草的郎中都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一个小小的米袋落在地上,只有一旁的长随捡了起来,看了一眼赵枣儿,又望了望殷洪盛年轻而线条锐利的脸,默不作声地捏在了手心。

“老爷……”极速奔跑回来的长随的声音打着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腰刀在鞘中簌簌作响,如同他牙关的颤抖,“王千户……说营中操演正急……暂、暂不能至……”

殷洪盛目光扫过远处。

几个军汉的身影在窝棚区边缘一闪,又迅速缩回营墙的阴影里,如同受惊的耗子。

沉默只持续了一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刀刃刮骨般的冷硬:“再去告诉王千户,再若不至,本官便请姜帅的令箭,问他个‘临阵畏疫,动摇军心’的罪过。莫道本通判斩不了一个千户官儿!”

长随浑身一凛,拔腿狂奔而去。

又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像破风箱在拉扯,是赵枣儿的娘。那声音撞在死寂的流民营地里,激起一片压抑的呜咽。

腐烂的酸臭、排泄物的臊气,还有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味,那是鼠疫杆菌在血肉里狂欢的余韵,正从这绝望的角落向整个营寨弥漫。

殷洪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深潭般的眼底只剩一片决绝的冰寒。

“郎中!”他声音陡然拔高,压过营地的死寂,“以艾草火把为中心,清出十丈空地!所有还能动的流民,取湿布掩住口鼻!未染病者,远离此棚三十步!违令近前者——”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冷电扫过远处那些探头探脑、面黄肌瘦的身影,“以惑乱防疫论,立斩!”

郎中早已是被他眼中的气势慑住,忙不迭地放开赵枣儿的手,答应了声,手忙脚乱地去驱赶人群。

“先生!”急促的脚步声踏破凝滞的空气。蔡德忠如同一阵裹着尘烟的旋风,疾冲而至,身后跟着方大洪、胡德帝、李式开三人,个个面色紧绷,呼吸粗重。马超兴却不见踪影。

“如何?”殷洪盛目光钉在蔡德忠脸上。

“抚衙门房推说叶抚台出巡未归!代王府长史只隔着门缝传话,说王府重地,需得洁净!”蔡德忠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络腮胡子根根炸起,“守衡急智,已分头去寻城中几家大药铺的掌柜,重金求购艾草、苍术、生石灰!彦成……”他声音压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他自有计较,说要给先生备一份‘大礼’!”

殷洪盛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松开。

很好!马超兴的“耳目”之责,已开始伸展其无形的触角。

带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和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大同镇守千户王忠,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军汉,带着十几个亲兵,脸色难看地赶了过来。

他隔着七八步便站定,警惕地看着那袅袅艾烟,瓮声瓮气地抱拳:“赞画!末将营务繁忙,来迟一步!不知有何吩咐?”目光扫过那死气沉沉的窝棚,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恐惧。

殷洪盛转过身,青色的鹭鸶补服在浑浊的空气中像一块冰冷的铁。他盯着王忠的眼睛,没有一丝寒暄:“王千户。即刻起,封锁此太平县流民聚集区所有出入口。敢擅闯者,无论军民,立斩!”

王忠脸色一变:“赞画!这……这流民上万,封锁所需兵丁甚众!末将麾下……”

“兵,姜帅自会拨给你!”殷洪盛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你只需执行某的军令。一,分出两队兵,一队持艾草火把沿封锁线不间断巡守,另一队入内,将病患与未染病者彻底分隔!发现高热、咳血、腋下或腿根生肿核者,立即移至东边那片废弃马厩!”他抬手指向远处一片残破的土墙,

“二,集中所有还能劳作的男丁,就地深挖坑壕。三,”他语气陡然加重,目光如刀锋刮过王忠的脸,“传我将令:凡有私自藏匿病患、抗命不遵迁移者,其户主及邻近三户,尽数驱入病患区,生死由命!”

“嘶——”王忠倒吸一口冷气,连他身后的亲兵都变了脸色。这命令冷酷得近乎残忍,却带着一种冰锥刺骨般的清醒。

王忠喉结滚动几下,终究不敢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猛地一抱拳:“末将……遵命!”转身便吼叫着指挥手下兵丁行动起来。

封锁区的混乱骤然升级。哭喊声、斥骂声、兵丁粗暴的推搡呵斥声混杂着艾草燃烧的噼啪声,将这片流民营地变成了炼狱的前厅。

殷洪盛矗立在漩涡中心,青色官袍的下摆纹丝不动,只有袖中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先生!刘知县他……”胡德帝快步而来,脸色铁青,手中紧攥着一张洒金名帖,“县衙主簿挡驾,说刘大老爷正与城中士绅议事,事关‘桑梓安宁’,无暇见客!这是学生硬闯进去,从他案上‘拿’来的帖子!”他将名帖递上。

殷洪盛展开。帖子是写给大同府几位致仕官员和本地豪商巨贾的,落款正是大同知县刘弘绪。措辞文雅,邀约午后于城西“德兴楼”品茗,共商“流民滋扰街市,有碍观瞻”之“善后事宜”。字里行间,对流民的死活、即将到来的瘟疫,只字未提。

“桑梓安宁?善后?”殷洪盛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掠过的一缕寒风。他将名帖收入袖中,与那记载着“人相食”的邸报叠放在一处。“靖之,持我名帖,再去县衙。告诉刘弘绪,就说本官在流民营中‘偶得’一物,乃晋王府旧年‘清田案’中一页草账副本,颇觉有趣,欲与明府(知县尊称)一同‘鉴赏’。”

他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旁边的蔡德忠等人心头猛地一跳。晋王?清田案?这可是能震动山西乃至朝廷的大案!先生手中怎会有此物?

胡德帝眼中精光暴闪,瞬间领悟:“学生明白!”转身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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