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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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爷爷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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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刹车声余韵未消,救护车后门已被粗暴地扯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无数绝望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陈晚被这股风呛得一个趔趄,几乎窒息,但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担架上那个刺眼的凸起上。

“让开!急诊!快!”医生的吼声在急诊通道刺目的惨白灯光下炸开,盖过了警笛的余音和引擎的轰鸣。担架被数名穿着绿色或蓝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接手,动作迅疾如风,金属支架的轮子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空洞的滚动声,碾碎了夜的寂静。

陈晚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闯入了一片由刺眼灯光、奔跑人影和尖锐声响构成的混乱风暴中心。自动门在她面前无声滑开,一股更加浓烈、冰冷、带着铁锈和化学药剂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紧。担架被推进去,轮声在骤然开阔的空间里回响,撞上墙壁和金属推车,发出叮叮哐哐的噪音。无数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如同幻影,推着器械车、举着输液架、拿着记录板,脚步匆忙地穿梭,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送抢救一室!心搏骤停!持续抢救中!”推着担架前端的医生对着迎上来的急诊人员大声报告,声音嘶哑却穿透嘈杂。

担架被迅速转移到一个敞开的抢救隔间。这里灯光亮得如同白昼,无影灯惨白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在中央的抢救床上,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爷爷的身体被迅速抬上那张冰冷的金属床。动作间,汗衫的布料被拉扯,那个方方正正的凸起,在强光直射下,轮廓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不再是布料下模糊的隆起,而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坚硬的、带着某种冰冷质感的实体,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徽章,死死地烙在爷爷心脏上方那片苍白的皮肤上。湿透的布料紧紧包裹着它,边缘被绷得极薄,几乎要透出里面暗沉的色泽——是深红?还是暗褐?塑料皮?薄木片?抑或是某种金属的冷光?陈晚的心脏被这清晰的轮廓攥得生疼,几乎要停止跳动。

“连接心电监护!准备气管插管!肾上腺素1mg静推!”陌生的医生接管了指挥,语速快如子弹。护士们像精密的齿轮般运转起来,冰冷的电极片贴上爷爷松弛的皮肤,气管插管的金属喉镜发出冰冷的光芒被举起,注射器的针尖刺入毫无反应的静脉。

陈晚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抢救圈之外,只能紧贴着冰冷的隔断玻璃墙站着,指甲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的视线穿过医护人员晃动的手臂和肩膀的缝隙,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吸附在那个凸起物上。每一次心肺复苏的按压,都让爷爷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那个凸起也随之被狠狠按下去,又猛地反弹起来!在无影灯下,它每一次的凹陷和凸起都带着一种残酷的、近乎挑衅的节奏感,在汗衫下刻画出无比清晰的、坚硬的线条。它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在爷爷已然沉寂的身体里,在医护人员拼尽全力的徒劳按压下,顽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仪器重新连接,屏幕上依旧是那条笔直、绝望、毫无生机的横线,伴随着单调而刺耳的“滴——”长鸣,在嘈杂的抢救室里如同死亡的丧钟。护士的按压沉重而规律,每一次下压,汗水从她额角滑落,滴落在爷爷的汗衫上,洇开深色的斑点,离那个凸起只有咫尺之遥。陈晚看到,在又一次猛烈的按压下,汗衫的领口被撕裂得更大了,那硬物的一角,一个锐利的、带着暗沉反光的边缘,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它紧贴着爷爷冰冷的皮肤,像一块来自坟墓深处的碑石碎片!

一个年轻的护士在固定约束带时,手指无意中擦过那个凸起的位置。她的动作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指尖似乎感受到了那非比寻常的坚硬触感,眼神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困惑,但下一秒就被医生急促的指令打断:“加压输液!快!”她立刻移开手,投入到更紧急的任务中,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只是错觉。

陈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看到了!那护士的停顿!她也感觉到了!那不是错觉!那东西就藏在汗衫下面,紧贴着爷爷的身体,冰冷、坚硬、棱角分明!它比死亡更先一步降临,比抢救更顽强地存在于此。它像一个无法破解的密码,一个被爷爷用最后气息锁死的秘密,一个在心脏停止跳动后依然紧贴着冰冷皮肤的不祥之物。在抢救室这片由绝望和徒劳构成的白色荒漠里,它是唯一鲜活(或者说,顽固)的焦点。陈晚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冻僵了她的血液。那凸起的形状,像一个不断收缩的冰冷铁环,死死箍住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爷爷,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时间在抢救室里仿佛被粘稠的绝望浸泡过,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按压还在徒劳地继续,护士的手臂肌肉紧绷,每一次下压都带着机械般的精准和一种深沉的疲惫。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笔直的横线如同冰冷的墓志铭,纹丝不动,只有那单调、刺耳的“滴——”声,固执地切割着空气,宣判着不可逆转的结局。

“够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后来接管的急诊医生。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疲惫而空洞,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记录时间。22点17分。心搏骤停,复苏无效。”

那两个字——“无效”——像两把冰锥,狠狠凿穿了陈晚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期盼。她的身体晃了晃,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隔断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感觉不到疼痛。世界在她眼前瞬间褪色,只剩下抢救床上那具盖着薄被、毫无生气的轮廓,以及薄被下,胸口处依旧倔强凸起的那一小块地方。

护士终于停下了按压的动作。她直起身,甩了甩酸麻的手臂,脸上混合着汗水和一种职业性的麻木。仪器刺耳的警报声被一个护士关掉了,那令人心碎的“滴——”声戛然而止,抢救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耳鸣的寂静。只有各种设备低沉的运转声,和医护人员收拾器械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医生开始低头快速填写死亡记录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异常清晰。另一个护士走上前,动作轻柔但迅速地开始撤除爷爷身上的电极片、氧气管和输液针头。她的动作很专业,带着一种处理“物品”般的平静。当她撤除心电监护的电极片,准备解开爷爷汗衫的纽扣以便擦拭身体时,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了那个凸起物。

这一次,护士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她低下头,眉头微蹙,带着一丝困惑和职业性的探究,仔细看了看爷爷胸口的位置。汗衫的布料因为汗水和之前的拉扯,已经变得半透明,紧紧贴在那硬物上。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她的指尖试探性地、轻轻地按了按那个凸起。那触感显然让她更加确定了什么——冰冷、坚硬、绝对不属于人体组织的异物感。

陈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视线死死锁住护士的动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指甲缝。她看到护士抬起头,目光扫过正在填单的医生,又看了看旁边另一位正在整理器械的同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毕竟,对于一个已经宣告死亡的患者,胸口藏了什么,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护士放弃了探究,转而小心地去解开汗衫最上面那颗早已松脱的纽扣。她的动作很轻,但布料在反复的拉扯和汗湿下变得脆弱不堪。只听“嗤啦”一声细微的裂帛声,汗衫的领口被她无意中撕开了一个更大的豁口!

就在这一瞬间!

那个一直被汗衫包裹、在按压下顽强挺立、在绝望中彰显存在的方形硬物,其顶端的一角,终于彻底暴露在了抢救室惨白无情的无影灯下!

陈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露出的部分,比之前任何一次惊鸿一瞥都要清晰得多!它大约有两指宽,边缘是褪色的暗红,像是陈年的红木或者被岁月侵蚀的漆面,已经失去了光泽,透出一种腐朽的沉重感。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凹凸不平的纹理,像是某种织物或皮革的纹路被压印在硬质底板上。更关键的是,在那暗红边缘包围的中央,那暴露出来的平面上,赫然镶嵌着一小片——金黄色的金属!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那抹金色在惨白的灯光下却异常刺眼!它像一颗凝固的、冰冷的泪滴,又像一枚微缩的、代表某种古老权威的徽章印记,死死地嵌在那暗沉发红的硬物表面!

陈晚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认出了那纹理!认出了那暗红的色泽!更认出了那抹刺眼的金黄!

那是……那是……她童年记忆深处,爷爷藏在抽屉最深处,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拿出来摩挲端详,连爸爸都未曾见过几次的……

那个盒子!

那个用暗红色硬木(或是涂了厚漆的木头?她从未真正看清过材质)制成,表面覆盖着早已磨损褪色、却依旧能辨出繁复缠枝莲纹路的深色锦缎,盒盖中央嵌着一枚小小的、已经黯淡却仍透着威严的金色徽记——一只盘踞的、面目模糊的异兽——的旧盒子!

童年无数个深夜,她曾偷偷躲在爷爷虚掩的房门外,屏息凝神,窥见昏黄台灯下爷爷佝偻的背影。他总是那么专注,布满老年斑的、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无比珍重地摩挲着盒盖上的纹路,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枚冰冷的金色徽记,浑浊的眼睛里盛满她无法理解的、混合着哀伤与某种近乎虔诚的执念。有一次,她忍不住弄出了声响,爷爷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将盒子塞进抽屉最深处,锁上,再回头时,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与……恐惧。从此,那个盒子成了她心头一个不敢触碰的谜。

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嵌在爷爷的胸口?像一块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墓碑!

陈晚如遭雷击,全身的骨头仿佛瞬间被抽走,软绵绵地顺着冰凉的玻璃墙滑坐在地。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裤子直刺肌肤,她却浑然不觉。视线死死钉在抢救床上,钉在那片撕裂的汗衫豁口处。无影灯惨白的光束,像审判者的聚光灯,无情地笼罩着那暴露的一角——暗红朽木(现在她无比确定那是木头)的纹理,深色锦缎的断丝,还有那枚小小的、即使在死亡和强光下也固执地闪着一点微弱金芒的徽记!

护士显然也看到了这超乎寻常的景象。她解开纽扣的动作彻底僵住,眼睛瞪大,脸上职业性的平静被一种真实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悬在半空,仿佛被那冰冷的异物灼伤。她的目光飞快地扫向正在填写死亡记录的医生,又迅速低头看向爷爷胸口那狰狞的凸起,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处理遗体的经验范畴。

“怎么了?”医生察觉到异样,头也不抬地问,笔尖仍在纸上沙沙作响。

护士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王医生……他胸口……有个硬东西……很奇怪……”她的声音艰涩,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医生终于停下笔,皱着眉抬起头,顺着护士的目光望去。当他看清汗衫豁口下那非自然的、棱角分明的木质边缘和那一点刺目的金芒时,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惊疑取代。他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动作带着医者的谨慎和强烈的好奇。他没有直接触碰,而是凑近了仔细审视。

“这是……”医生伸出手指,不是去按,而是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边缘,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裸露的木块边缘。冰冷、坚硬、绝对非人体组织的触感清晰地反馈回来。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他示意护士将汗衫的裂口再小心地拨开一些。

裂口被扩大,更多的那暗红色的木质表面暴露出来,锦缎的纹路和金色徽记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它不像外物,倒像是从皮肉里……长出来的!或者,被某种无法想象的方式,深深地……嵌了进去!

医生直起身,脸色异常难看。他环顾了一下抢救室,其他护士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着这边。

“通知保安室,封锁这个抢救隔间。”医生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还有,报警。”

“报警?”旁边一个护士失声惊呼。

“对,报警。”医生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扫过爷爷安详却带着诡异秘密的遗容,最后落在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陈晚身上,“还有,通知家属……可能需要进一步的……尸检。这里的情况,不正常。”

“尸检”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捅进陈晚的耳朵里。她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死死盯住医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撕裂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她。爷爷的身体……还要被……切开?就为了那个该死的盒子?那个他守护了一辈子、连死都要带进坟墓的秘密?!

不!爷爷!不要!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扑过去阻止,想用身体挡住那惨白的灯光,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但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只有手指在冰冷光滑的瓷砖上徒劳地抓挠,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泪水混合着额头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抢救室里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此刻浓烈得令人窒息,像无数条冰冷的铁链,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动静,穿透了抢救室里凝滞的空气和仪器低沉的嗡鸣,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陈晚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

她看到——

爷爷那只垂落在担架边缘、原本苍白僵硬的手,在医生说出“尸检”二字时,那微微蜷曲的食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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