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来世界
第1章 未来世界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浸透了工业废气的破布,沉沉地挂在城市上空。
三十年前随着全球的战争爆发,最终核武的动用,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发生了变化。
战争的结果是现存国家数量缩减到了不足二十个,获胜者瓜分了更多的土地和资源,但得到的不过是一片片辐射肆虐的废土。
幸存者们发现,他们赢得的不是未来,而是一个缓慢窒息的过程。
天空再也没能恢复纯净的蓝色,铅灰色的云层成了永恒的背景,阳光成了奢侈品。
只有最富有的人才能在洁净区的穹顶下享受人工模拟的日光。
雨水也演变成了酸雨,酸雨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常见的降水形式。
起初人们还会惊慌失措地寻找遮蔽,现在却已经麻木。那些淡黄色的雨滴打在皮肤上会留下细小的灼痕,积少成多就会溃烂。
水源的污染比空气更致命。
城市外围的河流早就变成了一条条泛着诡异荧光的粘稠液体,高层修建的净水站只供应给墙内的洁净区。
贫民窟的人要想喝到一口相对安全的水,要么去配给站排上几小时的队,要么冒险去黑市交易——后者的价格往往是前者的三倍,而且不能保证没被掺入辐射废水。
粮食危机是最快显现的灾难。战争摧毁了全球80%的可耕地,剩下的土地大多被辐射尘污染。
合成食品成了主食,那些灰绿色的蛋白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却能勉强维持生命。
陆明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水果——那是一个腐烂了一半的苹果,在黑市上换走了他三天的配给量。
咬下第一口时,那种陌生而浓郁的甜味让他胃部痉挛,吐得昏天黑地。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应天然食物了。
毕竟从他出生后吃的第一顿食物就是合成食品,他根本无法适应这些纯天然的食物。
每个清晨,巷子里都会多出几具蜷缩的尸体。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病死的,更多的是在争夺一口食物或一管净水时被打死的。
没人会为这些死者哀悼,因为哀悼需要精力,而活着的人连维持呼吸都已经竭尽全力。
陆明澈蹲在废弃地铁站的台阶上,用一块锈铁片刮蹭着防护面罩的滤网。
滤芯早已失效,但面罩本身还能勉强隔绝一部分辐射尘。
他抬头望向远处高耸的隔离墙,墙顶的激光栅栏每隔几秒便闪烁一次猩红的光,像一条盘踞的巨蟒,将城市分割成两个世界——墙内是霓虹闪烁的洁净区,墙外是他所在的贫民窟。
据说那里有纯净的空气、充足的食物,甚至还有医院和学校。
陆明澈只在偷来的电子杂志上见过那些景象:衣着光鲜的人们在玻璃穹顶下散步,孩子们在无菌游乐场里欢笑。
这些形容让他觉得有些茫然,毕竟这一切他都没有感受过,他出生于这个动荡的年代,干净无破损的衣服都是一种奢侈。
“又死了一个。”
隔壁棚屋的老赵踢了踢脚边的尸体。那是个瘦成骨架的少年,胸口凹陷,手里还攥着半块合成面包——显然是在黑市争夺口粮时被活活打死的。
老赵蹲下身,掰开少年僵硬的手指,熟练地搜走面包和一枚锈迹斑斑的信用币,啐了一口:“这年头,连抢劫的都没力气下死手了。”
陆明澈没接话。他麻木地看着尸体被几个拾荒者拖走,很快,那孩子的衣服和牙齿都会被拆解成可交易的零件。
他永远不会为这种场景作呕,因为他自己就出生于这样的环境。
一切都是那么的习以为常,也许哪一天自己暴尸街头,结局和眼前的少年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生存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减法。怜悯、尊严、甚至恐惧,都是必须剥离的累赘。
腐臭的污水顺着墙缝滴落,在陆明澈脚边汇成一滩黏稠的泥浆。
他贴着墙根挪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用钢筋磨成的短刀,刀刃上沾着昨夜的干涸血渍。
在这个年代刀刃上最不缺的就是血渍,目之所及除了自己皆是敌人。
“今日配额:饮用水300毫升,合成蛋白块两块。”
配给站的电子屏闪烁着刺眼的红光,队列像一条垂死的蛇,在晨雾中缓慢蠕动。陆明澈数了数前面的人数,213。
这意味着轮到他的时候,货架上大概率只剩发霉的残渣。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错过一次配给,可能就意味着提前预订了一个死亡名额。
果然,队伍中段突然爆发骚动——一个男人死死攥着领到的蛋白块,男人挣扎时露出腹部的手术疤痕——那是器官贩卖的标记,说明他曾经卖过自己的肾或者肝叶。现在他连最后的价值都被榨干了。
很快就被两名穿防化服的警卫按倒在地,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陆明澈也不想知道,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居然敢在培给站闹事?”警卫的金属靴底碾过男人的手腕,骨裂声清脆得令人牙酸。
其中一名警卫掀开面罩,露出一张布满肉瘤的脸——这是长期暴露在辐射下的典型症状。即使在执法者中,健康也成了奢侈品。
蛋白块滚落在地,立刻被几只枯瘦的手争抢撕碎。
男人蜷缩着呻吟,额角磕在锈铁栏杆上,血混着污水流进排水沟。
队列重新恢复死寂,仿佛刚才的惨叫不过是背景杂音。
陆明澈挪开视线。他太熟悉这种戏码:上个月老李头为了半管营养膏捅死了邻居,上上周王寡妇的女儿被拖进暗巷时没一个人回头。在这里,道德是奢侈品,活着才是硬通货。
要不是现在的底层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有用处,估计连配给站都不会有。陆明澈听老人们说过,战争结束后的头五年,高层曾经试图让贫民窟“自然消亡”,停止了一切补给。
但他们很快发现,墙内的洁净区仍然需要廉价劳动力来处理辐射废料、维护设备,甚至作为某些实验的活体材料。
于是配给制度恢复了,精确计算着让贫民窟保持刚好不灭绝的人口数量。
底层对他们来说就好似家中的牲畜,谁会嫌牲畜多呢?
轮到陆明澈时,正如他所料,蛋白块已经发霉变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绿色。但他还是迅速塞进嘴里,连咀嚼都省去了,直接吞咽下去。
存粮食是不现实的事情,在这里如果你存了粮食,其他人能够像老鼠一样快速地找出你藏的食物并夺走。
他曾经见过一个老人因为私藏半块饼干,被活活打死在自己的棚屋里。
行凶者连老人藏在墙缝里的发霉饼干屑都没放过。
合成蛋白块在胃里凝结成一块沉甸甸的硬物,陆明澈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喝下了那300毫升带着氯气味道的水。这至少能保证他今天不会因为脱水而昏倒。
他摸了摸嘴角不存在的食物残渣,转身向黑市方向走去——今天的目标是搞到一管免疫增强剂。
在这个辐射充满世界的年代,一管免疫增强剂能缓解辐射带来的绝大多数病症,至少能让人多活几个月。
下水道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陆明澈早已习惯这种混合着排泄物和化学药剂的气息。
黑市藏在废弃管道的岔口,幽蓝的防风灯下,摊位上摆着各种“商品”。
从偷渡的抗生素到高层特供的滤芯,甚至有几具用防水布裹着的尸体——内脏和骨骼都能在黑市卖出好价钱。
“新货。”刀疤脸摊主掀起油毡布,露出三支密封的淡绿色针剂,“上个月洁净区流出来的免疫增强剂,能扛辐射尘。”
陆明澈盯着针剂标签上模糊的“第七代”字样,想起昨夜女孩的警告。
那个自称曾经在洁净区实验室工作过的女孩说,最新批次的增强剂有严重副作用,会导致神经退化。
但她说话时眼球不自然地颤动,嘴角有唾沫堆积,显然自己就已经是某种实验的受害者。
他摸出两枚磨损严重的信用币:“换一支。”
“这点钱?”刀疤脸嗤笑,露出镶着金牙的牙龈,“得加个'添头'。”
他的目光扫过陆明澈的左手——指节修长,皮肤还算完整。在这里,完好的肢体本身就是货币。
陆明澈后退半步,短刀悄然出鞘。
刀疤脸却突然咧嘴一笑,抛来一支针剂:“开个玩笑。不过小子,你该去东区看看......那儿有人高价收'干净货'。”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像在评估牲口。
陆明澈没有回答,迅速将针剂塞进内兜。
东区的“采购员”是贫民窟公开的秘密,他们为洁净区的医院或实验室物色活体实验材料。
有些人自愿卖身,更多人是在昏迷中被带走。
去年冬天,整个东区的流浪儿童在一周内全部消失,官方通报说是“人道主义转移”,但没人相信。
次日凌晨,陆明澈被收音机的杂音惊醒。
旋钮自动跳频到加密频道,机械女声报出倒计时:“考核还剩12小时。建议考核者保持空腹状态。”
这台老式收音机是他最珍贵的财产,能接收到高层加密频道。
此刻旋钮自动跳频,机械女声报出倒计时:“考核还剩12小时。建议考核者保持空腹状态。”
“考核”是高层对贫民窟居民的定期评估,名义上是选拔有潜力者进入洁净区,实际上更像是某种淘汰机制。上次考核后,整个街区的老人和病患都被集中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今天他梦见妹妹了。
梦中的医疗舱比记忆中更刺眼,妹妹躺在观察窗后,皮肤下的血管泛着诡异的蓝光。
在梦中她突然坐起身,眼球裂成六瓣,每片虹膜都映着不同的画面:父亲被拖进焚烧厂的背影、母亲喝下“净化剂”后呕出的内脏、还有他自己在垃圾山上刨食时,被辐射灼伤的后颈。
在梦中,“哥,你闻到了吗?”
妹妹的声带发出电子合成音,“洁净区在烤面包呢。”
他惊醒时,收音机正在播报:“拒不配合接种者将扣除本月生存配额。”
疫苗。陆明澈冷笑一声。
上个月的“免疫增强剂”让半个街区的人高烧吐血,而高层发放的解释通告上只有一行冷冰冰的“个体耐受性差异”。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陆明澈爬上水塔顶端。
东方地平线泛起病态的灰紫色,如同一块溃烂的疮口。
贫民窟的轮廓在雾霾中若隐若现,像一具被掏空内脏的巨兽尸体。
远处的高墙依然亮着霓虹,全息投影的高层徽章在夜空中缓缓旋转,光芒刺目却毫无温度。
远处的高墙依然亮着霓虹,全息投影的高层徽章在夜空中缓缓旋转,光芒刺目却毫无温度。
墙内的塔楼直插铅灰色的云层,那里的人们此刻应该正在人造阳光下享用早餐,讨论着艺术和哲学,就像战前时代那样。
而墙外,又一个黎明降临在这个垂死的世界,带着辐射尘和酸雨的威胁。
风中飘来腐烂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是垃圾、尸体,还是这座城市本身正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