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澈蹲在第七区垃圾山的斜坡上，手指在腐臭的金属堆里翻找着值钱的零件。

这座垃圾山是洁净区倾倒废弃物的几个固定场所之一，每天都有满载的运输车从高墙内驶出，将各种高科技垃圾倾泻在这片贫民窟的土地上。

如果不是这样，仅靠第七执政区自身产生的垃圾，那真的就只是些毫无价值的废品——腐烂的食物残渣、破旧的衣物、生锈的生活用品，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值钱的零件。

他的防护面罩滤芯早就失效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鼻的酸腐味。

这种气味由多种成分混合而成：电子元件燃烧后的焦糊味、有机废物腐败的腥臭、还有永远挥之不去的辐射尘的金属味。

但他已经习惯了——在这里，嗅觉是最先麻木的东西。

三年前他还会被这些气味刺激得干呕不止，现在却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今天的收获很差。

他撬开一个破损的量子电池外壳，里面的核心部件已经被拆走，只剩下几根烧焦的导线。

这种电池在完好状态下能值三个信用点，足够买两天的食物配给。

但现在，它连半个合成面包都换不来。

远处，几个拾荒者正在争夺一台报废的医疗舱残骸，拳头砸在金属上的闷响混着咒骂声传来。

陆明澈没去凑热闹，他知道那种东西在黑市卖不出价——政府会定期回收医疗设备，谁碰谁死。

上个月就有人因为私藏医疗芯片被当众处决，尸体现在还挂在配给站门口示众。

可这又如何呢，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碰不得，但明天的死亡和今天的温饱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们选择了今天的温饱，而陆明澈选择了明天继续活着。

他擦了擦汗，抬头看了眼天空。

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块浸透了工业废气的破布。

云层中偶尔闪过诡异的紫光，那是高浓度辐射尘在电离作用下产生的现象。

再过两小时，辐射尘暴就要来了，他得在那之前找到至少值半个信用点的东西，否则今晚又得饿肚子。

饥饿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那种胃部灼烧般的疼痛，伴随着头晕目眩和四肢无力，让人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困难。

手指突然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

他拨开垃圾堆，发现是一块巴掌大的数据芯片，外壳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芯片的接口已经变形，但核心部分似乎完好。

这种级别的存储设备在贫民窟很少见，很可能是从洁净区流出来的。

陆明澈的指尖微微一颤，这不是普通的发现。

在第七区，意外之财往往意味着意外之灾。

陆明澈的指尖微微一顿。

捡，还是不捡？

在第七区，有些东西不是财富，而是催命符。

去年就有人捡到了洁净区的机密文件，第二天全家都消失了。

政府称之为“转移安置”，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悬在芯片上方，汗水顺着指尖滴落在金属表面，发出轻微的“嗤”声。

陆明澈最终还是把芯片塞进了口袋。

这个决定做得很快，几乎是出于本能。

或许是因为他太渴望改变现状，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

无论如何，当他转身离开垃圾山时，后背已经湿透，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紧张。

回到栖身的水塔，他撬开地板下的暗格，取出一台老旧的解码器——这是他三年前从一个死去的黑市商人身上扒来的，一直藏着没敢用。

这台机器锈迹斑斑，键盘上的字母已经磨损得看不清，但它可能是整个贫民窟为数不多能读取高级加密数据的设备之一。

芯片插入接口的瞬间，解码器的屏幕闪烁了几下，随后弹出一段加密数据流。陆明澈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尝试破解。

他的技术并不专业，但在贫民窟生存这些年，基本的电子设备操作是必备技能。

十分钟后，随着一声轻微的“滴”响，数据解锁了。

全息投影展开，画面里是一段监控录像——洁净区的某个实验室，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被固定在金属椅上，后颈插着粗劣的脑机接口。

他们的眼睛翻白，嘴角不受控制地流着唾液，而旁边的显示屏上，脑波曲线正被转化成算力数据，汇入某个中央系统。

画面中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记录数据，对实验体的痛苦呻吟充耳不闻。

画面右下角的时间戳显示，这是三天前的事。

陆明澈的呼吸微微发紧。

他知道政府在做什么——他们在用贫民窟的人做脑机实验，榨取他们的神经算力，供给量子塔的人工智能系统。

这在这个时代芯片算力已经走到了尽头，在这一刻好像科技已经停滞，最终有人研究出来可以用人脑代替芯片为人工智能系统提供算力。

只是目前还处于实验阶段，还没有能够广泛应用，相信等到能够被应用的那一天，将是底层的末日。

而这段录像，显然是某个内部人员偷偷流出的证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一个淡淡的疤痕，是五年前政府“脑域普查”时留下的。

当时他们说是例行体检，要检测大脑发育情况。

现在想来，那很可能就是最早的脑机接口植入测试。

如果当时他没逃掉，现在被绑在实验椅上的，会不会就是他？

第二天清晨，陆明澈刚推开水塔的铁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远处的垃圾山上，两个穿防化服的人影正用扫描仪搜寻着什么。

他们的动作很专业，不是政府巡逻队的懒散作风，更像是受过训练的搜查人员。

更可疑的是，他们检查的区域正是他昨天翻找过的地方。

陆明澈立刻退回门内，从缝隙中观察。

那两人很快锁定了他昨天翻找过的区域，其中一人弯腰捡起什么——一块被丢弃的芯片外壳。

“妈的。”陆明澈低声咒骂。

他太大意了。

芯片上有血迹，说明原主人可能已经死了，而能让人拼上性命带出来的东西，政府绝不会放任它流落在外。

现在，他们找到痕迹了。

他迅速收拾了仅有的几件值钱物品——解码器、半管镇痛剂、一把磨尖的钢筋短刀——塞进背包，然后从水塔的后窗翻出，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

他得离开第七区，至少暂时躲一躲。

这些年来，他早已在贫民窟各处留下了几个应急藏身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陆明澈原本的计划是混进东区的黑市，那里鱼龙混杂，适合藏身。

但他刚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前方就出现了两名穿防化服的人，后方也被堵住——四个人，全副武装，不是普通的巡逻队。

“陆明澈？”为首的人掀开防毒面具，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别紧张，我们不是政府的人。”

陆明澈的手指已经按在了短刀上：“那你们是谁？”

“曙光。”

对方简短地回答，“你捡到的东西，是我们的人留下的。”

陆明澈没放松警惕：“证明给我看。”

那人从腰间取出一块全息投影器，调出一段影像——画面里是楚骁，曙光组织的领袖，正在讲述他们的宗旨。

影像的加密水印和芯片里的数据吻合。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

对方收起投影器，“你够谨慎，也够聪明——能在第七区活下来的人，都不简单。”

陆明澈冷笑：“所以？”

“所以，我们想邀请你加入。”

他想拒绝，但是他不知道如果拒绝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这些人显然不是善茬，他们能找到他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

陆明澈被带到一处隐蔽的地下室。

房间很简陋，但比贫民窟的大部分地方干净。

墙上贴满了全息地图和数据图表，角落里堆着几台改装过的电子设备。

楚骁坐在一张金属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芯片里的内容，你看完了？”陆明澈点头。

“什么感觉？”

“恐慌。”陆明澈实话实说，“但不算意外。”

楚骁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政府用贫民做实验不是新闻，但这次不一样——他们不再满足于偷偷抓人，而是准备大规模推广'脑机共享计划'，把整个贫民窟变成他们的算力农场。”

他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在桌上——那是一份政府内部提案。

标题是《全民脑域开发实施方案》，核心内容很简单：强制所有贫民窟居民接入脑机系统，为量子塔提供算力，换取“基本生存配额”。

“自愿是幌子。”

楚骁的声音很冷，“一旦接入，你的喜怒哀乐、记忆、甚至痛觉，都会变成他们的数据源，不仅如此因为你的大脑算力给了他们，你将没有过多的脑力处理你自己的生活，那时候你就是个待宰羔羊。”

陆明澈盯着文件，胸口微微发闷。

他知道楚骁没撒谎——这种事政府干得出来。

“我需要怎么做？”

楚骁指尖轻轻的敲着桌子，“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将你捡到的东西交给我们就可以，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交给我们，后续的高层找上门就需要你自己摆平了。

当然如果你加入曙光，我们会给予你庇护。”

“为什么选我？”他问。

对陆明澈来说，他一直都觉得只不过是一个底层就生存的普通人而已。

“因为你足够清醒。”

楚骁直视他的眼睛，“在这个年代，大多数人要么麻木，要么愤怒到失去理智，而你——你在权衡。”

陆明澈沉默，他的确在权衡。

加入曙光意味着对抗政府，意味着随时可能死；但不加入，迟早也会被拖进实验室，变成一具活体算力电池。

“如果我拒绝呢？”

楚骁的表情没变：“你可以走，但芯片的事已经暴露，政府不会放过你。”

陆明澈扯了扯嘴角，根本没得选。

最终考虑再三后陆明澈还是决定加入曙光。

有时候想想加入一个组织也不一定是件坏事，普通人总是需要寻找庇护的，不管庇护你的群体是什么。

离开前，楚骁递给他一张金属卡片。

“三天后，东区废弃污水处理厂。”

卡片上刻着一串坐标，“通过考核，你就是我们的人。”

陆明澈接过卡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

“考核内容？”

“活下去。”楚骁淡淡道，“就这么简单。”

陆明澈把卡片塞进口袋，转身走向出口。

门外，第七区的天空依然灰暗，辐射尘暴的余晖在地平线上泛着病态的灰紫色。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活再也不会“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