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劳务市场的褶皱
第7章 劳务市场的褶皱
林远从电话亭出来时,暮色正像块湿抹布,一点点擦暗天空。手心的伤口结了层硬痂,蹭到衣服上,留下浅褐色的印子。他摸了摸裤袋里的纸条,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加工厂”“天工窑”几个字晕成了墨团,像他心里理不清的乱麻。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他绕去废品站,老张头正把一摞旧报纸捆起来,报纸头版印着“毕业生就业率创新低”的标题,被雨水泡得字迹发虚。“藏哪儿?”老张头叼着烟,指了指墙角的破衣柜,“上次收的,锁还能用。”
林远把纸条塞进衣柜夹层,锁好。“谢了张叔。”他递过去半包烟,是昨天帮人搬家时对方塞的,他不抽烟,一直揣着应急。
“又跟人起冲突了?”老张头瞥他一眼,往废品堆里啐了口烟蒂,“早上看见个年轻人,蹲那儿哭,说投了一百份简历,就两个面试,还都是销售岗,他说宁肯躺平也不伺候人。”
林远没接话。废品站里堆着的旧电视屏幕,反射着外面渐暗的天光,像一张张模糊的脸,映着这个城市的焦虑。
离开废品站,肚子饿得发紧。他走到巷口的馄饨摊,老板娘正给一个穿外卖服的年轻人打包,年轻人头盔还没摘,急着看手机:“再快点姨,这单要超时了!”
“催啥催,烫着你!”老板娘嘴上骂着,手却没停,“你弟弟呢?还在家躺?”
“躺呗,说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宁肯啃老也不出来干活。”外卖员抓起袋子就跑,电动车“嗖”地窜出去,溅起一地泥水。
林远在摊子前坐下:“来碗素的。”老板娘应着,往锅里撒了把葱花,“现在的年轻人,两极分化——要么像刚才那小子,一天跑十四五个小时,腿都快跑断;要么就窝在家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手机玩到天亮。”她指了指对面的居民楼,“三楼那个,一本毕业,在家躺半年了,他妈天天哭着来我这儿诉苦。”
馄饨冒着热气,林远小口吹着,听见邻桌两个男生在吵架。一个说:“我跟你说,别瞎折腾了,找个外卖员的活儿干着,好歹能挣钱!”另一个梗着脖子:“我学了四年计算机,去送外卖?我爸妈脸都要被我丢尽了!大不了躺平,反正饿不死!”
林远低下头,喝了口汤。烫得舌头发麻,心里却更沉了。
去劳务市场的路上,他看见不少年轻人蹲在路边,有的对着手机刷招聘软件,手指飞快滑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的干脆把手机往边上一扔,仰着头看天,眼神发空,像被抽走了魂。
“仓库分拣,日结150,管宵夜!”一个招工牌前围了不少人,老板举着牌子喊,“要五个,能熬夜的来!”
林远挤进去报了名。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扯了扯他袖子:“兄弟,这活儿我干过,累得像狗,还容易扣钱。”
“总比没活干强。”林远低声说。
男生叹了口气,没再劝,转身往市场另一头走,背影有点佝偻。林远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才馄饨摊的对话——是该为了尊严躺平,还是为了活着低头?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现在没资格选。
仓库在郊区,大得像个黑洞,货架高耸入云,堆着的箱子上印着各种商标。管事的是个疤脸男人,扔给他副破手套:“今晚把这些全分完,按区域堆,错一个扣二十。”
箱子重的能压弯手腕,林远埋头搬着,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发疼。凌晨一点,他搬起个印着“景德镇”字样的箱子,指尖刚碰到表面,突然觉得指尖有点麻,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脑子里竟闪过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茶壶,壶身上刻着两个字,笔画很熟悉,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晃了晃头,把箱子搬到易碎区。大概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
凌晨三点,终于干完了。领工资时,疤脸抽走两张:“那边有个箱子被你蹭破了,扣的。”林远捏着剩下的钱,纸钞被汗水浸得发软,像片皱巴巴的叶子。
走出仓库,天快亮了。路边的早餐摊飘着油条香,几个穿睡衣的老人在遛鸟,鸟笼里的画眉叫得清脆,和远处电动车的“叮咚”声混在一起,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他刚要往公交站走,眼角瞥见两个黑影——是昨天那两个男人,正靠在电线杆上抽烟,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林远心脏一缩,转身就跑。鞋跟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身后的脚步声像重锤砸在地上,越来越近。
慌不择路拐进条窄巷,尽头是道铁栅栏,锈得厉害。他手忙脚乱去推,指尖刚碰到栏杆的裂缝,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像开了盏灯——栏杆最下面那根螺丝松了,稍微用力就能扳开个缝。
这个念头来得太突然,他自己都愣了愣。但身后的骂声已经到了巷口,他没时间细想,蹲下身使劲扳那根栏杆,果然松动了,露出个勉强能钻过去的缝。
他连滚带爬地钻过去,栏杆“哐当”弹回原位。身后传来踹栏杆的巨响,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咒骂。
林远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手心的痂裂开了,渗出血珠。他摸了摸胸口,衬衫里面有点硌——是那块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从领口滑进去了,贴着皮肤,带着点体温。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看见巷口有个年轻人蹲在地上,举着手机拍视频,嘴里念叨:“家人们看看,这就是找不到工作的下场,只能躲躲藏藏……”镜头正对着他。
林远没理,转身往深处跑。阳光慢慢爬过墙头,照亮了巷子里的垃圾堆,几只流浪猫被惊得窜进草丛。他靠着墙根喘气,听见远处劳务市场传来招工的吆喝声,还有年轻人抱怨“又没合适的”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裹在中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只知道脚下的路,好像越来越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