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毒气
第5章 毒气
冰霜在矿道壁蔓延如尸斑。
陈山用牙撕开最后半块粘豆包,混着雪水嚼成糊状,指腹撬开苍耳紧咬的牙关。幼虎的吞咽反射已然消失,糊状物从嘴角溢出,在冻硬的皮毛上凝成黄痂。电台残骸散落脚边,被塌方的巨石砸成扭曲的金属疙瘩,唯有发报键的铜钮在油灯光下幽微反光——方才就是它引来了山本部队的炮击。
“咽下去...”陈山将前额抵住苍耳冰凉的鼻尖,幼虎胸腔的起伏微弱如风中残烛。三天前赵铁骝灌下的解毒药粉延缓了氰化钾的致命性,却摧垮了这小兽的肝肾。油灯爆出噼啪轻响,火光摇曳中,洞壁的冰棱映出无数颤抖的重影。
呜嗡——
诡异的震动从地底传来,陈山耳膜针刺般剧痛。怀里的苍耳突然抽搐,琥珀色瞳孔骤缩成针尖!陈山扑向矿道拐角,只见深处泄出惨绿幽光,腐臭的杏仁味浓烈到灼烧气管。
毒气!
陈山撕下衬衣浸透雪水掩住口鼻,抱起苍耳冲向通风井。塌方的碎石堵死了大半井口,他发疯般扒开冻土,指甲翻裂处渗出的血珠瞬间凝成冰粒。绿雾如活物般从矿道涌来,触及的岩壁滋啦作响,腾起呛人的白烟。
苍耳突然挣出怀抱。幼虎瘸着后腿扑向井壁某处,焦黑的尾巴狂躁地抽打岩缝。陈山扑过去抠挖,冻土下赫然露出锈蚀的铁环!用力拉扯的瞬间,头顶积雪轰然塌落,冰凉的空气倒灌而入——是废弃的通风竖井!
陈山搂紧苍耳坠入竖井。井壁的冰层刮得皮开肉绽,落地时胫骨传来钻心剧痛。油灯在翻滚中熄灭,绝对的黑暗里,唯有苍耳滚烫的鼻息喷在他颈侧。
磷火般的绿光从头顶井口渗入。
陈山拖着伤腿摸黑前行,指尖触到冰冷的铁轨。这里竟是条隐藏支线矿道!空气弥漫着陈年硝石与尸骸混合的怪味,轨道间散落着几具矿工骸骨,昭和制式的矿灯滚在头骨旁,灯罩上刻着“7-516”。
前方传来流水声。
暗河畔堆着数十个墨绿钢瓶,瓶身骷髅标志下印着日文“イペリット”。陈山胃袋翻绞——赵铁骝说过,这是芥子气的日本代号!钢瓶簇拥着一台履带式机械,铁罐顶部的青铜阀门连着胶皮管,像只趴伏的金属蜘蛛。
“移动式毒气灌装站...”陈山齿缝发冷。山本部队竟在矿洞制造毒气弹!
苍耳突然发出低吼。幼虎挣脱怀抱扑向暗河,前爪疯狂拍打水面。陈山涉水抱起它,却发现苍耳紧盯的并非河水——对岸岩壁有道新鲜的凿痕,碎石灰下压着半片靛蓝布条!
是赵铁骝的绑腿!
陈山蹚过齐腰深的冰水。凿痕延伸至岩壁高处,被松动的石块刻意遮掩。撬开石块的刹那,他呼吸骤停:凹洞里蜷着个血人!翻卷的皮袄下露出森白肋骨,右臂断茬处用烧焦的布条死死扎紧,溃烂的伤口爬满蛆虫。
“赵叔!”陈山的声音劈裂在喉咙里。
赵铁骝的眼皮颤动许久才撑开,瞳孔浑浊如蒙灰的琉璃:“...虎崽子...还喘气么...”
陈山将苍耳贴向他完好的左臂。幼虎的舌尖舔舐着溃烂的伤口,喉间发出幼猫般的哀鸣。
“得炸了这鬼地方...”赵铁骝用下巴指向毒气罐,“山本...用火车运毒气弹...明晚子时...”他剧烈咳嗽起来,粉红血沫溅在陈山腕上,“金矿连通...奉天铁路支线...”
陈山翻出日军斥候的地图。野狼峪北坡的金矿支线,果然与三十里外的奉天铁路桥相连!山本大雄要用毒气列车血洗抗联控制区!
赵铁骝的左臂突然暴起青筋。他抠住陈山衣领,指甲深陷皮肉:“听好...毒气罐...用矿车推上铁轨...撞火车...”
“矿车早锈死了!”
“暗河...”赵铁骝的瞳孔开始涣散,“水闸...开闸放水...冲走毒气罐...”他猛地抽搐,断臂处的脓血浸透陈山膝盖,“电台...呼叫杨司令...炸桥...”
怀里的苍耳骤然僵直。幼虎的瞳孔彻底扩散,爪尖在陈山手臂划出浅痕,便软软垂落。
“苍耳!”陈山撕心裂肺的吼声在矿洞激荡。
赵铁骝的残掌却按住幼虎胸膛:“虎心...暖着...”他撕开苍耳腹部的皮毛,露出随呼吸微弱起伏的肋骨,“贴...贴你心口...用体温暖...”
冰水浸透骨髓。陈山将苍耳塞进皮袄,幼虎冰凉的鼻尖抵着他搏动的心口。赵铁骝从齿间扯出根皮绳,末端拴着枚黄铜钥匙:“水闸...在毒气站后面...”
钥匙插入陈山掌心时,残存的血温灼烫如烙铁。
日军的皮靴声从竖井传来!
陈山将赵铁骝藏回凹洞,用毒气罐挡住缝隙。他抓起锈蚀的矿镐伏在暗河岩后,只见四名日军斥候顺绳索滑落。钢盔的探照灯扫过毒气罐,领头曹长的狞笑在洞壁回荡:
“支那猪肯定冻成冰坨了!”
陈山屏息计算距离。当最后一名日军踏上河岸时,他挥镐砸向岩壁的支撑木!早已腐朽的梁柱应声断裂,悬挂在洞顶的矿车轰然坠落——
轰隆!
装满毒气罐的矿车将两名日军碾成肉泥!陈山趁机掷出矿镐,镐尖贯入第三名日军眼眶。领头曹长翻滚躲过,王八盒子连发三弹!陈山肩头爆开血花,踉跄栽进暗河。
冰水呛入肺腑的刹那,他看见曹长的枪口瞄准水面——
金影破水而出!
苍耳竟苏醒过来,幼虎湿透的身躯如离弦之箭,利爪抠进曹长咽喉!一人一虎翻滚着撞向毒气罐,钢瓶倾倒的巨响中,苍耳被曹长甩飞砸向岩壁。
“苍耳!”陈山挣扎爬起。
曹长抹着颈血狞笑,军靴踏住幼虎脊背:“剥了你的皮...”
陈山摸向腰间——触到赵铁骝的伐木斧!他全力掷出短斧,斧刃旋转着劈开风雪,咔嚓斩入曹长锁骨!日军惨嚎着倒退,绊倒在泄漏的毒气罐上。淡黄烟雾嘶嘶喷涌,曹长的脸瞬间鼓起紫红水泡,眼球在脓液中融化!
陈山抱起昏迷的苍耳冲向水闸。铁门锁孔积满冰碴,黄铜钥匙转动时发出刺耳呻吟。当他用尽全身力气扳动闸轮,暗河上游传来巨龙苏醒般的咆哮!
洪水裹挟冰凌奔腾而下。
毒气罐如玩具般被巨浪卷走,钢瓶碰撞的轰鸣在矿道激荡。陈山紧抱苍耳攀上岩架,混黄的浪头扑打脚底,将日军的残骸吞没。
油尽灯枯时,他听见怀里的幼虎发出微弱的呼噜声。
风雪暂歇的黎明,陈山站在奉天铁路桥的桁架上。
赵铁骝的伐木斧卡进钢轨接缝,斧刃拴着浸透火油的绑腿布。怀里苍耳的体温熨帖着心口,幼虎尾根的伤口已结出嫩红新肉。
桥下冰河传来马达声。
三辆日军卡车护着铁甲列车驶上桥面,车顶的毒气罐在晨光中泛着死绿。当车头即将碾过伐木斧的瞬间,陈山扣动莫辛纳甘的扳机——
子弹精准命中火油布!
烈焰腾起的刹那,苍耳发出穿云裂石的虎啸。
斧刃在烈火中烧得通红,卡死了驱动轮!铁甲列车如受伤的巨兽嘶鸣脱轨,车头猛撞向桥墩。毒气罐在挤压中轰然爆裂,芥子气浓烟与晨雾交融成死亡的霓虹。
陈山最后望了一眼野狼峪方向,将苍耳裹进皮袄跃入冰河。
下游的芦苇荡里,两艘抗联的桦皮船正破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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