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金戈破虏
第24章 金戈破虏
瓜州怡然安定了一载,城头的风,挟着沙枣花的涩香,掠过归义军列阵的甲胄。张议潮立在点将台上,缺胯袍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革带间蹀躞七事撞出细碎金声。他抬手抚过《西域舆图》卷边,舆图上“甘州”二字被吐蕃墨污过,又经他用朱砂重描,红得刺目——那是河西咽喉,吐蕃以嗢末部、吐谷浑残兵镇守,城垣内外还锁着数千汉民,困在吐蕃“辫发易服”的囹圄里。
“阿叔,探马来报!”张淮深策马而来,圆领战袍上沾着晨露,腰间横刀缠的鲛鱼皮还泛着潮气。他勒马拱手,甲胄相击如鸣金:“甘州吐蕃守将名唤‘论赞热’,惯使狼牙棒,嗜食生肉,麾下‘黑狼卫’披毡袍、戴兽面,昨夜劫了回鹘商队,把唐式锦缎撕作马缰……”话未竟,远处烽烟骤起,吐蕃斥候的狼纛在旷野里翻卷如墨。
张议潮望向天际,祁连山巅的积雪还未化尽,在晨曦中泛着冷光。他抽出横刀,刀身映着甲胄冷铁色,沉声道:“击鼓!传我将令——兄长和李尚良率归义军甲字营为前驱,踏唐律而行,破甘州城门;季老将军,王峰率乙字营绕至黑河渡口,断吐蕃粮道;淮鼎,淮深,你二人率丙字营……”他指尖点在舆图“删丹”处,“夺此隘口,教吐蕃铁骑插翅难飞!”
鼓声如雷,甲字营先锋李尚良和张议谭带着二十骑冲在最前。张议谭着明光铠,护心镜錾着卷草纹,鞍鞯系着苏锦娘绣的“唐”字幡。他腰间悬着张议潮亲授的鱼符,符上“归义”二字被汗浸得发亮。战马奔过沙碛,蹄印里翻出吐蕃暴政时埋下的骨殖,李尚良眼梢一跳,狠夹马腹:“弟兄们,看咱把吐蕃的恶土,踩成大唐的疆!”
甘州城下,论赞热正用生肉喂鹰。他披的毡袍缀满人骨扣,锁子甲上饕餮纹嵌着绿松石,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见归义军旗帜,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唐人又来送死!黑狼卫,随我踏碎他们的‘唐律’!”狼牙棒重重砸在城堞上,溅起的砖石碎末,埋住了墙根下汉民偷偷供的唐式牌位。
城门前的河滩,成了血肉磨盘。归义军以《唐律》“什伍连坐”为阵,十人一伍,互相呼应。甲字营士兵用的陌刀,是王铁匠生前照着《唐六典》重铸的,刀身刻着“保民”二字,砍在吐蕃毡袍上,血花溅在刻字处,像给律法描红。李尚良砍翻两个黑狼卫,却被一名吐蕃大校死死拽下马,狼头靴踩住他胸口,胡刀要劈下时,张议谭的横刀斜刺里劈来,刀风绞碎了吐蕃将领的狞笑。
黑河渡口,王峰和季钟率着乙字营遭遇吐蕃粮船。船帆上画着的狼图腾,被归义军火箭引燃,火舌舔着帆布,映红了河面。守船吐蕃兵操着生硬汉话:“唐人休狂!赞普……”话未毕,苏锦娘带着商队快船撞来,她绯色劲装被火星燎出破洞,却咬着牙喊:“看咱用吐蕃的粮,养大唐的兵!”快船撞翻粮船,漕粮沉入黑河,泛起的油花漂着汉民的血泪——那些粮食,本是吐蕃用“青苗税”从百姓手里夺的。
删丹隘口,年轻的张氏兄弟带着丙字营的将士与吐蕃援军狭路相逢。吐蕃骑兵的弯刀映着夕阳,归义军却以盾牌摆出“八卦阵”,阵心供着《唐律疏议》残卷。
晨雾未散,甘州城头的铜角声撕裂寒空。张议潮身披玄色缺胯袍,革带上的蹀躞七事随着战马颠簸轻响,目光如鹰隼般凝视着城墙。他身后,归义军三万人马列成雁行阵,明光铠与陌刀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阵前“唐”字大旗猎猎作响,旗角处金线绣着的卷云纹被风吹得翻卷。
“报!”一骑斥候疾驰而来,滚鞍下马时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将军!论赞热转移,在瓮城集结黑狼卫,城门两侧暗置抛石机,护城河已注毒水!”话音未落,城头传来刺耳的牛角号,数百吐蕃兵推着裹着牛皮的巨型撞木出现在垛口,木头上密密麻麻插着狼牙钉,钉头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张议潮轻抚腰间横刀,刀鞘上错银的饕餮纹硌得掌心生疼。他忽而抬手,指向前方土丘:“取《西域舆图》!”亲卫迅速展开地图,朱砂标注的甘州城防图上,“瓮城”二字被反复勾画,边缘还留着前日斥候用炭笔添上的抛石机方位。“传令甲字营!以‘三才阵’佯攻南门,吸引抛石机火力!”他的声音裹着霜气,“乙字营持钩索潜至西门,待机破城!”
鼓声如雷,甲字营千余人呈三角阵型突进。最前方的盾牌手高举覆着犀牛皮的唐盾,盾面“归义”二字被涂成刺目的朱红。吐蕃抛石机率先发动,磨盘大的石弹呼啸而来,砸在阵中激起漫天烟尘。“变阵!”校尉嘶吼着挥动令旗,三才阵如流水般散开,士兵们踏着鼓点交错腾挪,石弹大多落空,仅有几人被溅起的碎石击中,哀嚎声瞬间被鼓声淹没。
与此同时,乙字营的敢死队已摸到西门城墙下。王峰身先士卒,腰间缠着五丈长的铁链,链头是特制的四爪铁钩。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甩出铁钩,钩爪死死咬住城头砖缝。“跟我上!”他大喝一声,手脚并用向上攀爬。刚至半腰,城上泼下滚烫的桐油,下方士兵立刻举起盾牌,桐油顺着盾面流淌,在地上燃起熊熊大火。
城头的吐蕃兵嘶吼着推下滚木,王峰眼疾手快,一个鹞子翻身避开,却见身旁的兄弟被砸中肩膀,惨叫着坠入火海。他强忍悲愤,抽出短刀插入砖缝借力,终于攀上城头。寒光一闪,吐蕃兵的弯刀劈来,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刺进对方咽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腥甜刺鼻。
“开城门!”王峰夺过火把,点燃城头的引火草。火势迅速蔓延,守兵惊慌失措,归义军趁机蜂拥而上。城门缓缓开启的刹那,张议潮一夹马腹,率先冲入城中。街道上,黑狼卫早已列阵以待,他们身披狼皮袄,脸上涂着赤红的油彩,手中狼牙棒挥舞间虎虎生风。
“结阵!”张议潮长刀出鞘,刀光映得瞳孔发亮。归义军迅速结成唐六典记载的“锋矢阵”,陌刀手在前,长枪兵在后,骑兵两翼包抄。黑狼卫狂吼着扑来,狼牙棒与陌刀相撞,火星四溅。张议潮纵马突入敌阵,长刀如游龙般左劈右砍,吐蕃兵的惨叫此起彼伏。
混战中,论赞热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狼牙棒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他一眼瞥见张议潮,狞笑着拍马而来:“突瞿小儿,纳命来!”张议潮不慌不忙,待对方逼近,突然侧身甩出腰间软鞭,缠住狼牙棒猛地一拽。论赞热收势不及,从马上栽落。张议潮趁机俯冲,长刀直取咽喉,却被对方滚地躲开,反手一棒扫来。
“铛!”张议潮横刀格挡,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虎口发麻。两人你来我往,激战数十回合。论赞热渐渐力竭,张议潮瞅准破绽,长刀斜劈而下,斩其右臂。论赞热惨叫着倒地,狼牙棒“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砸出深深的凹痕。张议潮环刀直立,猛然插下!
“降者免死!”张议潮提刀而立,血顺着刀尖滴落。残余的黑狼卫见状,纷纷抛下武器跪地求饶。此时,东方既白。
甘州城破,夕阳把断垣染成血色。张议潮带着甲胄染血的士兵,踏入被吐蕃改建的“赞普神殿”。神殿里,吐蕃僧正正用藏香焚烧汉籍,火苗舔着《唐韵》残页,化作黑蝶般的灰烬。张议潮横刀劈断香案,火星溅在僧正的袈裟上:“《唐律》有云,‘毁人典籍者,杖一百,徒三年’——你可知罪?”僧正却笑,从经筒里抽出半幅《金刚经》汉译本:“唐人信佛,不也毁佛?”张议潮怒极,却见译本边角,有管·法成法师的批注“以佛渡魂,以唐立身”,顿时收刀入鞘,沉声道:“佛渡众生,唐律护民,本是一体。”
城巷里,汉民们从地窖爬出,辫发早已扯断,身上吐蕃毡袍下,还藏着唐式襦裙。有个孩童举着半块馕,馕上用炭画着“唐”字,见归义军便扑过来,抱住张淮深的腿哭:“阿叔,俺阿娘说,穿唐衣、说唐话,就能等到这一天……”张淮深摸出怀里的《唐律》简册,塞进孩童手里,指尖却颤——简册边角,还沾着护律被吐蕃兵砍的血。
暮色漫过甘州城,归义军在南市重立唐式碑亭。百姓们捧着残缺的户籍册,让张议潮用朱砂重写“唐人”二字。吕承安的商队运来新的开元通宝,在街市敲着铜锣换吐蕃“恶钱”,铜钱碰撞声里,混着胡琴弹奏的《秦王破阵乐》。李青躺在伤兵营,甲胄内侧的《唐律》刻文被血浸透,却仍能辨出“保民”二字,他摸出张议潮赐的鱼符,对守在旁的张六笑:“这符,比吐蕃的狼头牌硬气!”
张议潮站在城头,望向东方渐起的烽烟——那是肃州方向,吐蕃残兵正逃窜的信号。他抬手抚过《西域舆图》,图上“甘州”已被朱砂填实,与“瓜沙”连成一线,如一道不可撼动的脊梁。腰间鱼符随夜风轻响,似在呼应河西大地的脉动。城下,汉民们自发燃起篝火,用胡汉杂糅的调子,唱着新编的《归唐曲》,火光中,有人绣着唐式纹样的新幡,有人刻着律法条文的木牌,还有孩童追着归义军的战马,把写有“唐”字的纸鸢,放上祁连山巅的夜空,映衬这“唐”旗,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