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见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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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巧借东风传密信,三分茫然避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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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无形之网手中结,借得东风渡玉针。

一场茫然脱壳去,乾坤挪移鬼神惊。

夜,凉如水,静如铁。

太湖上的风,带着水汽特有的腥甜,和一丝被夜色掩盖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穿过“听雨小筑”那灯火通明、飞檐斗拱的亭台楼阁。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那场声势浩大的武林大会酒宴,已经结束了。

那些被陆晴川口中的“仁义”与“许诺”灌得酩酊大醉的江湖豪客们,此刻大多已被客客气气地安排在早已准备好的精美客房中歇息。他们在温暖的锦被里,正酣然做着明日一统江南、封妻荫子的美梦。他们哪里知道,这座风景如画、恍若仙境的“听雨小-筑”,自他们踏入的那一刻起,便已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只许进不许出的华丽牢笼。

整个别业的明岗暗哨,比起白日里多了三倍不止。那些身着七星楼统一服饰的弟子们,眼神里再无半分白日里的恭谦,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精光与毫不掩饰的煞气。他们手中的兵刃,也已然出鞘,在廊下的灯笼光影中,反射着幽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而在后院一处极为僻静、远离所有喧嚣、名为“竹里馆”的小院里,气氛却与外面那剑拔弩张的肃杀,截然不同。

这里,是被“七星楼”奉为上宾的日月神教圣女凌紫瑛的下榻之所。陆晴川似乎对这位来历不明的魔教妖女也颇为忌惮,不敢过分约束,只在院外,远远地安排了几个看似恭敬保护、实则严密监视的岗哨。

馆内,烛火通明,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凌紫瑛正慵懒地坐在一张用上等海南黄花梨木打造的桌案前。她那双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正看似随意地把玩着那枚自苏见尘处“买”来的、画工拙劣到可笑的《钟馗打鬼图》。她那双在白日里总是闪烁着慧黠与戏谑光芒的眸子,此刻在安静的烛光下,却显得异常深邃,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时而蹙起秀气的眉头,时而嘴角又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仿佛在研究的不是一幅不值三文钱的俗画,而是什么藏着绝世神功的武功秘籍。

而本该与她同在此处的、那个名义上被她“挟持”来的苏见尘,却不见了踪影。

“圣女,”一名心腹的紫衣侍女轻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恭敬地禀报道,“已经查明。那姓苏的……在酒宴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起身,说是要去如厕。结果,便一去不回。我教中负责盯梢的暗探回报,见他……似乎是真的喝多了,在后花园的假山石堆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便……便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侍女说到最后,那张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与哭笑不得的古怪意味。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大之人?在这龙潭虎穴、杀机四伏之地,各方势力剑拔弩张,连空气都快凝结成冰,他竟能心安理得地,在冰冷的石头堆里,酣然入睡?

凌紫瑛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瞬间冲淡了屋内的紧张与凝重。

“睡着了?”她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更浓,带着一丝狡黠,“你们啊,当真都被他那副蠢笨的皮囊给骗了。这世上,有两种人能在虎狼之侧安然入睡。一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的蠢货;另一种,便是自诩为猎人的智者,因为他知道,这虎狼,暂时还不会吃他。你们觉得,我们的‘苏大哥’,是哪一种?”

两名见多识广的侍女相视一眼,竟皆是不敢妄言。因为她们发现,自己也看不透那个男人了。

凌紫瑛不再多问,她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那幅拙劣的画作之上。

“你们再看看这画,”她用那涂着丹蔻的玉葱般的指尖,轻轻地点着画上钟馗手中那柄如同烧火棍一般的长剑,“你们觉得,它画的,究竟是什么?”

“回圣女,是……是钟馗伏魔图?”一名侍女迟疑着,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凌紫瑛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发现猎物的光芒,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画的,是这座‘听雨小筑’的……详细地形图!”

“什么?!”两名侍女齐齐失声,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

“你们看,”凌紫瑛的指尖,如同在沙盘上推演战局的将军,沿着画上那看似杂乱无章、随意涂抹的山石纹路,缓缓地划过,“这里,是前厅‘聚义堂’的布局;这几笔看似多余的、作为背景的竹林,其疏密走向,勾勒出的,正是后院这九曲回廊的路线图;还有这里,钟馗爷宽大的袍角,这个看似因为画工拙劣而留下的随意褶皱,它所指的方向,正是我们如今所在的这间‘竹里馆’!”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有赞叹,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至于这柄可笑的‘烧火棍’……它的剑柄所对准的、那片看似不起眼的湖边芦苇荡,便正是这座‘听雨小-筑’唯一的一条、可以直接通往太湖水路的……生门!”

随着她一字一句的、冷静而又清晰的解说,一幅原本粗鄙不堪的鬼神图,竟在两名侍女的眼中,瞬间幻化为了一张布局精妙、暗藏无数玄机的军事级地图!

两名一向自视甚高、杀人如麻的侍女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她们再看向那幅画时,眼神里已充满了敬畏与……一丝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一个能在短短半日之内,将戒备森严的敌巢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并用这种神乎其技、不着痕迹的方式,融入一幅市井俗画之中,再借着“交易”之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己方手中……这个男人,他的心智,该是何等的可怕!他的那双眼睛,又看透了多少东西?

“圣女……您的意思是,他……他早已看穿了陆晴川的阴谋?他将此图送给您,是在向我们示警,也是在……在指点我们突围的路径?”一名侍女声音干涩地问道。

“或许吧。”凌紫瑛的语气,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桌面,喃喃自语,“只是,我依旧看不透他。他若真是有心与我教结盟,为何又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屡屡示弱,装疯卖傻?他若真是我教可以引为臂助的朋友,为何在他的身上,我却感觉不到半分属于我们‘同道中人’的气息?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这番自语,如同一缕青烟,消散在烛火之中,无人能答。

而此时此刻,在她们口中那个“睡着了”的、深不可测的苏见尘,正在进行着一场关系到整个江南武林未来格局的、更为精密的惊天豪赌。

后花园,一处由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石的背风凹陷处。

这里光线昏暗,遍布着枯藤与厚厚的落叶,是个极不起眼的、连下人都很少会来的角落。

苏见尘正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绵长,甚至还时不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轻微的鼾声。他的身上,还胡乱地盖着那件不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顺”来的、沾满了酒渍的华服,将自己那副“酒后失德、随地酣睡”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他的方圆十丈之内,至少有三道隐晦而又强大的气息,在暗中监视着他。

一道,来自假山之上的阴影里,气息轻灵而飘忽,是七星楼最顶尖的暗哨,擅长隐匿。

一道,来自不远处的一株老槐树的树冠之中,气息阴冷而又黏腻,是同样被陆晴川“请”来做客的某个邪派高手,显然是受了陆晴川的指使。

还有一道,气息最为绵长浑厚,隐藏得也最好,正是在附近庭院中来回巡弋的、那位始终不苟言笑的七星楼大管事,其武功深不可测。

他们都在观察着这个“魔教圣女带来的废物”,想看看他究竟是真的烂醉如泥,还是在装睡,等待着什么时机。

然而,苏见尘就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烂醉如泥、灵台不清、对周遭一切毫无察觉的、不足为虑的俗物。任凭晚风吹拂,蚊虫叮咬,他自岿然不动,睡得香甜无比。

渐渐地,那三道监视的目光,也失去了最初的兴趣,变得松懈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这样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

苏见尘的身体,忽然有了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他像是睡梦中被夜风冻着了,身体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从原本的仰躺,变成了侧卧,整个人都面向着冰冷的石壁。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充满了生活气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就是这个看似随意的翻身,为他创造了一个宝贵的、转瞬即逝的、仅有几息时间的……视觉死角。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本该醉意朦胧的眸子里,此刻,哪里还有半分醉意?那是一片如同万年冰窟般的冷静与清明!

他的一只手,依旧保持着熟睡的姿态,无力地搭在胸前。而另一只被身体挡住、藏在身下的手,却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蛇,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悄无声息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江南特有的紫竹削成的、仅有寸许长的空心竹管。竹管的一头,用蜂蜡封着口,另一头,则是一个细微的小孔。

他没有丝毫犹豫,屈指一弹。

“嗖!”

一声微弱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轻响。

那枚小小的竹管,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精准地滑入了旁边一处更为黑暗的、由厚厚的枯叶堆积而成的石缝之中。

紧接着,一只同样生活在这假山石缝里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硬壳甲虫,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它无法抗拒的气味的吸引,缓缓地,从石缝深处爬了出来,准确地找到了那枚小小的竹管……它用那对强有力的口器,轻轻地拱开了那被蜂蜡封住的管口……

做完这一切,苏见尘的眼睛,再次闭上。他又砸吧了两下嘴,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随即缓缓地翻了个身,恢复了最初那副四仰八叉的仰躺姿-势。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快如鬼魅,静如处子。没有惊动那三道监视中的任何一方。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距离此地半里之外,一处更为偏僻、靠近庄园围墙的乱石堆里。

一个蜷缩在石头后面,衣衫褴褛,仿佛已经冻僵了的老乞丐,他身边一只同样不起眼的黑色甲虫,忽然像是收到了什么无形的指令,停止了无意识的爬动。它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某个固定的目标,快速地爬了过去。

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其消息传递之法,千奇百怪,远非寻常门派可比。有世人皆知的飞鸽传书、烽火狼烟,亦有这种最为原始、也最不易被人察觉的、独门秘技——“百虫秘语”。通过训练特殊的昆虫,利用其对特定气味的超凡敏感性,来传递那些最紧急、最核心、绝不能被外人截获的讯息。

那小小的竹管里,藏着的,是一封用特制的、遇水即溶的米浆,写在薄如蝉翼的丝绸之上的密信。

信的内容,分为两份。

一份,是直接呈给丐帮九袋长老、被誉为“智多星”的吴用之的。上面,言简意赅,却又字字珠玑地,揭露了陆晴川与东厂曹正淳之间的秘密关系,以及此次武林大会的真正目的——将所有与会的江南武林精英一网打尽,并利用魔教圣女凌紫瑛的存在,将屠杀的罪名,顺理成章地嫁祸给……日月神教!

苏见尘知道,仅凭自己这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以丐帮的谨慎,未必会全盘相信。但他相信,以吴用之那老谋深算的性格,只要得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提醒,他定会立刻派出最得力的弟子去秘密查证。而以丐帮遍布天下的眼线,要查出“七星楼”与官府之间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蛛丝马迹,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这场由东厂精心导演的“鸿门宴”的第一张底牌,便被他提前掀开了。

而密信的另一份……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在那密信的末尾,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模仿某人笔迹的语气,添上了一句话。

“此信副本,可匿名,想办法转交六扇门女捕头燕飞霜。”

他知道,燕飞霜此刻也定然在这“听雨小筑”之内。他相信,以丐帮无孔不入的本事,要将这样一封信,悄无声息地送到她的手中,也并非什么难事。

他需要燕飞霜。他需要她背后,六扇门这股属于“正道”与“官府”的力量,来彻底搅浑这潭早已污浊不堪的水。

他要做的,就是点燃那根引线。

至于这火,最后会烧成什么样子,会将哪些人卷进来,那便不是他能够控制,也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了。他只需作为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在最关键的、最恰当的时刻,再添上一把最猛烈的干柴,便已足够。

送出了这封足以改变整个江南格局的密信,苏见尘的心,彻底地定了下来。

他现在,要做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脱身。

从这座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杀机四伏的“听雨小筑”之中,完美地,将自己这个“局外人”,给毫发无伤地摘出去。

他依旧在“酣睡”。

他的鼾声,却渐渐地,变得有些不寻常起来。时而高亢如雷鸣,时而又低沉如哀嚎,还夹杂着几声令人心悸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也变得愈发潮红,仿佛体内有火在烧。

“嗯?这家伙怎么了?”假山之上的暗哨,皱起了眉头。

树丛里的那位邪派高手,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就在此时,苏见尘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与惊恐的神情。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眶中布满了恐怖的血丝。

“酒……酒里……有……毒!”

他从牙缝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挤出了这四个字!

随即,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味的……血液!(实则是他用内力逼出的瘀血混合了墨汁)

这一声充满绝望的嘶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

“什么?!”

“有毒?”

那三道一直监视着他的气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各自的藏身之处,如猎豹般显现出身形,朝着苏见尘电射而来!

他们必须要弄清楚,究竟是谁,敢在这防卫森严的“听雨小-筑”之内下毒!是冲着日月神教圣女身边的人来的?还是……有第三方神秘势力混了进来?

三人还未到近前,苏见尘已经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而他倒下的方向,也“巧合”到了极点。

他的身后,是一片通往后厨的、布满了青苔的斜坡,斜坡之下,便是那条堆满了各种厨余杂物与巨大泔水桶的狭窄通道!

他的身体,顺着那湿滑的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最后,“砰”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撞翻了一个半人高的、装满了剩饭烂菜的泔水桶!

“哗啦——”

剩饭、烂菜、油腻的骨头、酸臭的馊水……那混合着各种难以名状之物的、令人作呕的液体,瞬间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一股惊天动地的恶臭,霎那间,弥漫了整个后院!

那三个急速冲过来的高手,猝不及不及之下,被这股猛烈的臭气一熏,皆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无法遏制的恶心与嫌恶。

“他娘的!臭死老子了!”那位七星楼的管事忍不住咒骂一声。

而就在他们这一迟疑的、被恶臭所阻碍的、甚至连呼吸都为之一滞的瞬间——

那个本该“中毒身亡”的苏见尘,在被那恶臭油腻的泔水彻底覆盖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如同一条最滑溜的、早已等待多时的泥鳅,借着那油腻液体的完美掩护,竟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条堆满了各种杂物与黑暗的通道深处!

他的动作,哪里还有半分“中毒”的迹-象!

他的三分茫然无措,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完美的、金蝉脱壳的掩护!

当那三名高手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屏住呼吸上前查看时,看到的,只是一堆散发着恶心气味的垃圾,和一个空空如也的、被撞翻的巨大泔水桶。

人呢?

那个“中毒”的家伙,竟然就在他们三个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言喻的震惊与……一丝丝的恐惧。

他们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

正是:

一信能当百万兵,二虫可抵万里程。

最是狼狈脱身处,方显英雄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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