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党
第3章 死党
黑石城像个巨大的、发馊的胃袋,将李岩和他的“商队”囫囵吞了进去。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麦酒发酵的酸味、骆驼牲口的骚臭、汗液蒸腾的体味,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黏腻的——铁锈和腐败泥土混合的气息,那是这座刚刚经历过血洗的城池尚未散尽的死亡味道。街道狭窄而扭曲,两旁是胡乱搭建、摇摇欲坠的泥坯房和石屋,肮脏的门窗黑洞洞地敞着,偶尔能看到里面一闪而过的、充满警惕或麻木的眼睛。石板路上覆盖着厚厚的泥垢和可疑的污渍,踩上去又湿又黏。
巴图、铁头和其他几个手下,像几滴水渗入脏污的抹布,迅速消失在嘈杂拥挤的人流里。李岩的命令很简单:分散开,摸清城防布局,找到粮仓、武器库、水源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寻找所有可能的制高点,以及能迅速点燃的东西。油脂、干草、废弃的木料……什么都行。夜幕是他们的面纱,也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在混乱中撬动这座血腥城池的支点。
他独自一人,缩在一条阴暗小巷口一个油腻腻的小食摊角落。面前摆着一碗浑浊得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和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他低着头,用粗糙的手指撕扯着面包,一小块一小块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像无形的触手,穿透人群的缝隙,精准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对面那座歪斜的三层石楼,它那破烂的露台,视野绝佳;旁边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垛;巷子深处几个敞口大陶罐里可疑的、粘稠的深色液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刺鼻的油脂味。
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迅速构建、标记、归档。行动计划在冷酷的理智下飞快成型——利用混乱,制造更大的混乱,火是驱散黑暗和恐惧最好的武器,也是撕开敌人防线的利爪。张浩……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但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戳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必须活下来!必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坐到了他对面的空凳子上。
李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搭在桌沿的手指猛地蜷缩,几乎要扣进粗糙的木纹里。本能让他瞬间锁定了对方——一个穿着普通灰布短袍、脸上带着点长途跋涉风尘的年轻人,扔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那双眼睛……在油腻摊棚的阴影下,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那人自顾自从摊主油腻的手里接过一个缺口陶杯,倒了点浑浊的麦酒,推到李岩面前。然后,他用一种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李岩听清、却又被周围嘈杂完美掩盖的语调,用一种极其熟悉、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的、带着点懒洋洋的京腔,开口了:
“天王盖地虎?”
轰——!
李岩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冰封!他猛地抬头,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对面那张被尘土和刻意伪装的疲惫掩盖了大部分特征的脸。是他!那眼神,那语调,那骨子里的惫懒劲儿……烧成灰他都认得!
张浩!是张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知道……暗号?无数个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脑中翻滚、炸裂!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李岩。
张浩像是完全没看到李岩眼中掀起的滔天巨浪,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那浑浊的劣酒,眉头嫌弃地皱了一下,又放下杯子。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朋友间毫不留情的奚落,清晰无比地砸进李岩的耳朵:
“岩子,不是我说你,”张浩咂咂嘴,眼神在李岩那身依旧残留着沙土和汗渍的翻毛皮坎肩上扫过,嫌弃得毫不掩饰,“你这计划,菜得抠脚啊。就靠你那几个歪瓜裂枣,摸黑放把火就想拿下这破城?你当扎罗是死的?还是当守城的都是你高中后门保安王大爷?”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真给咱穿越者丢份儿。”
“操!”李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野兽。震惊和狂喜瞬间被这熟悉的、刻薄到死的嘲讽点燃成暴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油腻的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那碗浑浊的糊状物都跳了起来,几滴溅到了张浩干净的灰布袖子上。
“菜你大爷!”李岩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死死瞪着张浩,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火星子,“老子是没准备好!鬼知道掉这鬼地方还自带角色扮演?老子刚落地就被一群沙匪喊老大!能活着摸到这破城门口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你他妈……”
“停停停!”张浩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拈起袖子,弹掉那点污渍,打断了李岩的咆哮。他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一些,身体坐直,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种和李岩此刻燃烧的暴怒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得刺眼,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漠然。
“气性还这么大,”张浩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像淬了冰,“现在不是比谁嗓门大,谁更惨的时候。”他目光锐利地刺向李岩,“听着,这鬼地方,打仗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扎罗弄死巴尔图,靠的是半夜摸黑捅刀子外加煽动几个二五仔。他手下那帮所谓的精锐?呵,排个队形都能把自己人踩死几个。”他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我们学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就是降维打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李岩暴怒的表象,刺入他同样在疯狂运转思考的核心。
“联手。”张浩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他朝着李岩伸出了右手,摊开在油腻的桌面上,掌心向上。那是一只年轻的手,指节修长,皮肤细腻,与这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你手里有刀,有不怕死的炮灰。我,”他嘴角再次勾起那个微妙的弧度,“现在坐在这城里最高的位置。里应外合,把这破城掀了。然后……这天下,就是我们的棋盘。”
李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拉动的风箱。狂怒的火焰还在眼底燃烧,但张浩那冰冷、精准、如同手术刀般的话语,却像一桶冰水,浇灭了无用的情绪,露出了底下坚硬冰冷的理智基石。联手?和这个嘴贱到死的家伙?荒谬!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现实的铁砧上,发出刺耳的、却无比真实的铮鸣。
这鬼世界,打仗像小孩过家家……降维打击……最高的位置……
“成交!”李岩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他猛地抬起右手,那只粗糙、布满细碎伤痕和老茧、还沾着沙土和油污的手,带着一种砸碎一切犹豫的气势,狠狠拍在张浩伸出的、干净的手掌上!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在嘈杂的巷口显得异常突兀。油腻的汤汁在粗陶碗里晃荡。摊主惊恐地缩了缩脖子。
两只手,一只粗粝如沙石,一只细腻却暗藏力量,在空中重重一握!
就在手掌相握的刹那,张浩脸上那丝慵懒和戏谑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掌控。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空闲的左手,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轻轻在油腻的桌面上叩击了一下。
哒、哒。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下一秒,整个阴暗油腻的小巷口,气氛陡然剧变!
刚才还在懒洋洋喝酒、低声交谈、甚至打盹的几个“食客”,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碗碟碎裂,汤汁四溅!他们霍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粗布短袍下瞬间亮出反着寒光的锋利短刃!眼神锐利如鹰隼,凶狠地锁定了李岩!一股森然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岩包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摊主吓得怪叫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
“呵。”李岩看着眼前瞬间翻脸、杀气腾腾的几张面孔,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兴奋和棋逢对手的快意。
“玩这个?”李岩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却亮得惊人。他那只刚刚和张浩松开的手,猛地向上抬起,然后,同样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啪!
比张浩那一下更响,更沉!如同进攻的战鼓!
几乎就在他手掌拍下的同时!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从头顶、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
对面那歪斜石楼三层的破烂露台上,几支闪着寒光的弩箭箭镞稳稳地探出,冰冷的锋芒精准地指向下方那几个刚刚亮出短刃的士兵!旁边堆积如山的干草垛顶端,两个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半蹲着,手中角弓拉满,弦上搭着的利箭蓄势待发!更远处,巷子深处那几个敞口大陶罐旁,也有人影晃动,手中赫然是引燃的火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们涂满油彩、凶悍狰狞的脸!
制高点!燃烧物!
李岩的人!早已占据了他目光扫过、心中标记的所有致命位置!
冰冷的箭镞寒光,刺鼻的火油气味,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套在了那几个亮刃士兵的脖子上!他们的动作僵住了,脸上凶狠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更高层次猎手锁定的、发自骨髓的惊悸!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包围圈,瞬间变成了一个内外交困、随时可能被点燃引爆的死亡陷阱!
张浩脸上的冰冷掌控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飞快扫过那些制高点上闪烁着致命寒芒的箭镞和火把,最后落回李岩那张带着野性笑容的脸上。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这凝固的、充满火药味的死寂。
那个吓得瘫倒在地的摊主,连滚带爬地撞翻了旁边堆叠的陶碗托盘。碎裂的陶片和油腻的食物残渣溅了一地。他面无人色,手指颤抖地指向巷子口通往主街的方向,牙齿咯咯打颤,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声音撕裂了紧绷的空气:
“兵……兵!扎罗大人的骑兵!朝……朝这边冲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