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妄之灾
第4章 无妄之灾
腊月十二,夜已深。
南平县天色沉沉,乌云低压,月光被遮得不见分毫。
张平安刚刚打完一趟太极拳,身上微微出汗。
他喝了口温水,回到偏屋,脱了外袍,钻入被中,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些时日吃中药进补,再加上每日打两次太极拳,身子渐好,前两日已在医馆当起了学徒。
屋内灯火已熄,唯窗外偶有微光映入。
然而,就在他入睡未久,地面突然微微一震。
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轻颤,如地底深处传来低沉的闷响,随后,整间屋子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推了一把。
张平安陡然惊醒。
他睁开眼,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心跳得飞快,屋内漆黑,天地仿佛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
是地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敢怠慢,披上棉袍快步出了屋子。
堂屋内传来谢氏压低的惊呼声,楠楠也被吵醒,轻声哭了起来。
海瑞此刻也已点灯出门,扶着老母亲,脸色沉静。
“老爷!娘,地是不是塌了?”
许氏抱着楠楠跑了出来,语带颤抖,眼中满是惊慌,怀里的楠楠哭得更厉害了。
谢氏望了眼许氏,淡声斥道:“慌什么?此乃天灾,惊着孩子做甚?”
“可那墙都响了,楠楠吓得发抖,若这屋塌了......”
许氏声音渐高,也引得谢氏更加不满。
张平安低声道:“海夫人,没事的,屋也不会塌。”
海瑞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北方天际,神色凝重。
“此震不在南平,却不知震在何处。”
夜风拂面,吹得人脊背发凉。
张平安抱着双臂,却忽而想到一句老话:地动者,阴阳不调,天怒人怨也。
以前听说书的讲,嘉靖朝地震发生后,当地官员没有采取很好的救援,而且先进行了祭祀仪式。
真假不得而知,不过嘉靖朝当真是多灾多难啊,这回怕是又要苦一苦百姓了。
“地裂啦!”
“要塌了,大家快跑啊。”
“保命要紧。”
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阵高呼,脚步声时远时近。
许氏闻声更是脸色煞白,望向海瑞。
“老爷,这、这外头怎的闹成这样了?”
海瑞目光幽深地望向院门方向,他转头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张平安,沉声道。
“都留在院里,莫要出去,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已快步朝门口走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于夜色中。
张平安吸了口鼻涕,有许氏在他不好待在院里,默默回到偏屋。
百姓愚昧,往往只需要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很快就能控制局面,也不必为海瑞担心。
次日中午,冬日寒意尚未散去,医馆却已人声杂沓。
昨日夜里的惊扰使不少人心神恍惚,今日纷纷前来求诊。
老郎中吴景瑞有意让张平安练练手,见人少之后,余下的病人便交给他诊脉。
不一会儿,来了个穿军衣的男子,脸色发青,目光游移不定,明显是昨夜受了惊。
张平安伸手搭上脉门,指腹微动,他低声问了几句。
对方支支吾吾的说昨夜震后噩梦不停,清醒后便一直心悸。
张平安收回手,回头取了笔在药笺上写下药方,字体歪歪扭扭。
“不必害怕,是惊吓入心,神不守舍,回去按方服药,过两日便好。”
男子道了声谢,付了诊金药费,拱手离开。
张平安的自信从容,吴景瑞看在眼里,不由老怀大慰,满意地点点头。
一连诊了五个病人,张平安正准备歇一歇,忽听门外脚步声急促,医馆门帘被猛地掀起。
两个差役快步而入,寒风也跟着灌进了屋。
张平安抬眼一瞧,竟是熟人,王五与孙凡。
他眉头微皱,刚欲开口,那二人却已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胳膊。
这一幕怎么有些熟悉呢。
我这又是惹着谁了。
吴景瑞正从柜上取药,一回头便见此景,顿时脸色大变,急忙上前阻拦。
“二位差爷,这是何意?平安才诊完几人,莫非出了什么差池?”
王五淡淡开口:“县尊有请,张平安必须立刻前往县衙问话。”
张平安心里一沉,但面上不显惊惶,只微微叹息一声。
“原是县尊相召。”
他转头对吴景瑞说道:“吴医不必担忧,兴许是哪里出了误会,不会有事的。”
“现下这年月,误会也能让人吃足苦头。”吴景瑞咬了咬牙,手一挥,“罢了,老夫陪你走一趟。”
王五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没多言。
对方是郎中,日后谁都有生病的时候,也不好得罪。
随即,二人押着张平安出了医馆,他感觉被挤得难受。
“两位大哥,能不能放开我,我自己能走,放心我不会跑的。”
“不行。”
王五孙凡对视一眼,齐声拒绝。
闻听此言,张平安脑袋耷拉下来,心里默默叹息,任由这二人一路押着了。
张平安一路被王五二人押送至县衙,踏入那早已令人望而生寒的公堂时,便见堂下已跪着两人,满脸青紫,一旁木刑架上还挂着打板未干的血痕。
定睛细看,竟是刘旺与赵满。
那二人却骤然睁眼,一见他进来,便如见仇人,齐齐挣扎起身,指着他怒吼。
“张平安!就是你指使我们偷粮的!”
“对!就是他,县太爷,他才是主谋啊!”
张平安怔住,呆呆地看着二人。
只觉得莫名其妙,同时一股寒意直冲后背。
自己搬出去后,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肃静!”
堂上高坐者大喝一声,声音如钟,震彻四梁八柱。
此人正是南平县县令方镜,一身乌纱官服,面色铁青,眼中寒光毕露。
惊堂木再次拍下,他冷冷喝道。
“疑犯张平安,跪下!”
话音未落,王五与孙凡已一前一后,将张平安双臂一推,逼得他半跪于地。
张平安膝跪于冰冷的青石砖上,心中疑窦乱生。
正欲辩白,猛地抬头,却见公堂右下首,一名中年文士正端坐案前,手执朱笔,正在记录口供,正是曹主簿。
两人四目相对,曹主簿眼神一凛,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在劝他勿多言。
张平安心中一惊,连忙收声低头,咬牙屏息。
曹主簿放下笔,起身绕过书案,快步走至县令方镜身侧,低声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那方镜本是面色森严,听得此言,神情微变,眉梢微微一挑,再抬头看向张平安时,脸色已少了几分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