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剑山不迎客
第3章 剑山不迎客
谢清棠扶着石门站起身时,左肩的爪印又渗出血来,顺着素衣纹路蜿蜒成暗红的蛇。
她却像是没知觉似的,先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鬓发——前世她总因急躁吃大亏,这一世得学稳当些。
沾了泥污的袖口蹭过下巴,她也不嫌弃,只拍了拍衣襟,将染血的《大荒异志》竹简往怀里拢了拢,这才抬步往山门内走。
石阶上的青苔被露水浸得滑腻,她踩上去时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却又立刻挺直腰板,像是故意要让山门前那个白衣背影看见——这具身子是弱了些,可她的骨头比前世硬。
“晚辈谢清棠,拜见林前辈。”她的声音还带着伤后的哑,却清清楚楚撞进林渊耳里。
林渊正往剑台走,广袖扫过石栏上的晨露。
听见这声“前辈”,他脚步微顿,眼尾的倦怠更浓了些。
三百年前也有人这么喊他,那时他站在血火里,剑下踩着妖首,少年人仰着头,眼里亮得像星子:“剑尊前辈,收我为徒吧。”后来那孩子的血溅在他衣襟上,比今日谢清棠肩上的更红。
他没回头,只淡淡扫了眼石阶上的影子:“我不是什么前辈,也不打算见客。”
谢清棠早料到他会拒人千里,手在袖中攥紧那半卷竹简。
前世她临死前,妖物的爪子穿透她的胸膛时,她听见老祭司说:“若能寻到剑山的林剑尊……”可等她再睁眼回到十四岁,才明白“寻到”二字有多难——她被妖狼追了三天三夜,被山匪抢了盘缠,连《大荒异志》都被撕去半卷,才摸到这剑山山门。
“剑山之下乃九大封印之一。”她展开泛黄的竹简,指尖点在“九渊锁魔图”那页,“如今已有三处松动,北邙山的火鳞蛟破了封印,西荒泽的毒蛊母啃穿了石椁,就连……”她抬眼望了望林渊的背影,“就连剑山脚下的玄冰窟,昨日也震落了三块封魔碑。”
林渊的脚步顿住了。
山风卷着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紫电剑的剑柄。
那剑原本静如秋水,此刻却轻轻嗡鸣——三百年前他以剑为印,每道封印都刻着紫电的剑意。
玄冰窟的封魔碑他亲手刻了七七四十九道,若真震落三块……
“主上。”青崖子的虚体从石缝里浮出来,半透明的指尖泛着青光,“这姑娘怕是寻了旁门左道探听剑山秘辛,当不得真。”他虽这么说,目光却扫过谢清棠手中的竹简——上面的“九渊锁魔图”用朱砂勾了边,连玄冰窟的位置都标得分毫不差,倒不似伪造。
谢清棠见林渊停步,心跳快了半拍。
她前世是史官,最会看人眼色,林渊虽未回头,可脊背绷直的弧度,和紫电剑突然的震颤,都说明他动摇了。
“我并非要前辈插手。”她故意放软声音,指尖摩挲着竹简边缘的血渍,“只是想让前辈知道,若再沉默……”她顿了顿,“这世界终将毁于无声。”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根细针,刺进林渊耳里。
他望着剑台边缘悬浮的万柄长剑,每柄剑上都刻着他前世斩过的妖名——“火鳞蛟”“毒蛊母”“血瞳猿”……当年他带着弟子们封这些妖物时,总说“封了便好,再不必见天日”。
可他忘了,这世间最留不住的就是“永远”。
“我已非昔日林渊。”他开口时,声音比山风更冷,“凡尘之事,与我无关。”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剑意从他指尖溢出,在山门前凝成半透明的墙。
谢清棠伸手去碰,指尖立刻被割出细血珠——这剑意里带着三分警告,七分疏离,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思。
青崖子看了眼那道墙,又看了看谢清棠,虚体晃了晃,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跟着林渊三百年,知道主上若真动了杀心,这姑娘早成剑下亡魂。
如今设道墙,倒像是留了余地。
谢清棠望着那道墙,忽然笑了。
她从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甜腻的桂花香气——这是她在山脚下茶棚买的桂花糕,原本打算留着当盘缠,此刻却掰下一块,慢悠悠咬了一口。
“我不急。”她坐在石阶上,糕点屑落了一身,“我可以等。等前辈想通,等封印彻底崩了,或者……”她歪头看了眼林渊的背影,“等我把这十斤桂花糕吃完。”
林渊站在剑台边缘,望着山门前那个裹着素衣的身影。
她的血在石阶上渗成小团,却偏要捧着块冷掉的糕点,吃得像在尝天下珍馐。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小乞丐,蹲在山门前啃炊饼时,也是这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主上?”青崖子试探着唤他。
林渊没应声。
他望着谢清棠盘起的腿——那腿上的青肿比他方才神识扫过的更严重,显然是强撑着没喊疼。
紫电剑在他腰间震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夜色不知何时漫了上来。
山门前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将谢清棠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摸出块帕子擦了擦手,又从包袱里翻出个布卷——里面是她抄的《大荒异志》残页,每一页都写着妖物复苏的迹象。
林渊转身走进剑庐时,听见山门外传来细碎的翻书声。
他在案前坐下,望着窗外的万柄剑,忽然觉得这三百年的寂静,好像被一块桂花糕搅乱了。
而在剑山外围的某处断崖下,夜色正浓。
崖底的碎石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缝里钻出来。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双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那是被封印了三百年的“血瞳猿”,它闻见了剑山上熟悉的剑意,也闻见了山门前那个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关于“灾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