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打工的那些年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5章 莫须有

最新网址:m.biquw.cc

戌时初刻,集贤堂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巨大的紫檀木条案旁,依次坐着沈家的三位族老。

上首正中的是大族老沈崇礼,须发皆白,面沉似水;他的左侧是二族老沈崇义,面容相对平和,眼神中带着忧虑;右侧是三族老沈崇信,则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一块泥塑。

条案下首两侧,坐着几位留守东京的重要管事,比如宅邸总管沈忠、药材库房大管事沈平、负责外联的管事沈涛等。

陆珩作为新晋的“主管文字”,被安排在靠近门边的末座。

沈疏影坐在条案侧方相对独立的位置,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发髻简单挽起,只插着一支素银簪。她脊背挺得笔直,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她面前放着那份盖有军器监库房印鉴的药材交割回执,以及装着赤芝的寒玉盒。

“都到齐了,开始吧。”沈崇礼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敲击在冰面上的石子。

沈疏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先向三位族老行礼,然后才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祖父,二爷爷,三爷爷,各位管事。疏影此行,幸不辱命,这批军中用药已如数交割,回执在此。”她将回执轻轻推至条案中央。

众人的目光落在回执上,沈崇礼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此行在河内县,机缘巧合之下,得遇一位贵人,是张老大人的故交,其学生郑知俭,现任怀州知州,双方已达成默契,承诺会在此事上,为我沈家进言一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重点落在沈崇礼脸上:“明日,疏影将持此交割回执,携百年赤芝及踏雪青骢宝马,亲往童府拜访童少监。此三管齐下,疏影有几分把握,能请动童少监高抬贵手,放父亲归家。”

堂内一片寂静,沈平、沈涛等管事脸上露出几分振奋,二族老沈崇义也微微点头。

这几乎是他们能想到的、在不动摇家族根基前提下最好的办法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端坐品茗、姿态闲适的沈文远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大侄女,辛苦了。”沈文远温和的声音响起,笑容如春风和煦,眼底却幽深难测。“怀州之事,你做得极好,为家族分忧。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侄女可知,大哥此次遭难,可不是寻常商贾纠葛?”

他环视众人,字字如锤:“大哥性子刚烈,前番童师闵代表其叔父,联络商户行那‘输粮补官’、‘结党分肥’之事,大哥不仅严拒,更在众商面前痛斥其‘蠹国害民’!童师闵年轻气盛,仗势骄横,岂能忍此羞辱?‘通辽’之罪,实为报复!是要置大哥于死地啊!”

沈疏影心头猛地一沉!父亲当众斥责童师闵“蠹国害民”?此事她虽未亲见,但以父亲的刚烈性情,确有可能!

电光火石间,沈疏影的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里终究是天子脚下,法度犹存!

父亲为人宽厚,平日仗义疏财,结交甚广。他入狱月余,虽有不少人避嫌,但暗中关切、甚至悄悄递话表示愿在关键时相助的故旧并非没有,这些力量如同暗流,童师闵不可能毫无顾忌。

构陷“通辽”,勒索些钱财就已经是童师闵的极限,若真敢无凭无据害死一位在东京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的富商,激起众怒,童贯第一个就不会饶他!那位如今已位极人臣,最是爱惜羽毛,岂容族侄如此无法无天,授政敌以柄?

想通此节,沈疏影心中那丝被勾起的恐慌迅速被冰冷的愤怒和警惕取代,她面上依旧沉静,目光清亮地迎上沈文远:“原来父亲与童少监还有这番过节,侄女确实不知。只是,依三叔所言,童少监恨意滔天,必欲置家父于死地。那侄女敢问,既然已是死局,我沈家上下除了引颈就戮,莫非就再无半点生路?三叔既已洞悉一切,想必胸中已有定策,能救我沈家于水火?侄女愚钝,还请三叔明示!”

沈文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被伪装的沉重覆盖:“大侄女,稍安勿躁。大哥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儿戏?正因局面凶险,才需从长计议,另寻生门!”

沈崇礼适时开口,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威严:“文远所言极是。童党势大,与其硬撼,不若借力。我沈家欲破此困厄,保全基业,更上层楼,唯有改弦更张,另攀高枝!”

沈文远精神一振,立刻接上:“族老明鉴!文远不才,前日蒙户部侍郎王黼王大人垂青。王侍郎嫡次子王闳孚,年方十八,正在国子监苦读,为人敦厚诚恳,勤勉向学。王侍郎亲口提及,闳孚公子性情温和,正需一位贤良淑德、能掌家理事的贤内助。”

他看向沈疏影,眼神“恳切”:“大侄女才貌双全,性情坚韧,乃我沈家明珠!若此良缘缔结,王侍郎承诺:其一,必全力周旋,保大哥性命无虞;其二,收我儿沈明修为记名弟子,倾囊相授,保其今科必中;其三,王家于东京药材行所行便利,尽归沈家所用!”

他一边描绘着诱人前景,一边语重心长道:“大侄女啊,结两姓之好,救父兄于危难,更铺就我沈家百年青云通途,此乃金玉良缘!侍郎府明媒正娶的少奶奶,身份尊贵,前程远大,岂非远胜于在此蹉跎,与那童家莽夫周旋?”

此言一出,沈崇礼第一时间颔首,显然是早有谋划,管事们个个噤若寒蝉。

沈疏影这才发现,只是短短一两个月,这集贤堂少了好几张相熟的面孔。

“祖父!”沈疏影猛地站起,声音因极力克制而颤抖,“父亲身陷牢狱,生死未卜!为人子女,岂能在此时论及婚嫁?此非孝道!更非人伦!”

“放肆!”沈崇礼一拍桌案,怒容隐现,“正是为救汝父,才需借王家之力!此乃大孝!岂容你儿女情长,因小失大!”

沈疏影豁然转身,冰刃般的目光直刺沈文远:“敢问三叔!王侍郎位高权重,若真心相助,一纸手令或一句口谕,岂不比侄女披上嫁衣更快、更稳妥?为何非要绑上我的终身,搭上明修堂弟的前程作保,才肯‘全力施为’?”

她声音拔高,字字泣血,“如此‘诚意’,究竟是救家父不可或缺的条件,还是……仅仅是一场以我为祭品,换取明修堂弟金榜题名、三叔一房平步青云的交易?!一个莫须有的承诺,就要断送我一生的自由,去填充你们攀附权贵的阶梯吗?!”

话音落地,沈文远的脸“唰”地白了半边,沈崇礼眼中的怒火也掺了几分锐利,集贤堂内的空气瞬间凝成了冰,连烛火都似在发抖。

有些事,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当众戳破,又是另一回事。

“侄女慎言!”沈文远沉下脸,语气转冷,“王家门楣岂容轻侮?此等大事,牵涉多方,岂是儿戏?自然需以婚盟为信,方能显我沈家诚意,也保王家全力施为!你莫要胡搅蛮缠,误了救大哥的时机!”

沈疏影连眼角余光都未再给他,只静静望着上首脸色铁青的沈崇礼,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像在看一场拙劣的戏。

集贤堂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就在这时,侧门无声开启。张娘子垂首敛目,双手捧着一个深紫色的锦囊,步履沉稳地走到沈疏影身侧,恭敬地将锦囊放在她面前的紫檀条案上,然后躬身退至一旁,她的腰上挎着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锦囊吸引!一股无形的重压弥漫开来。

沈疏影伸出素手,探入锦囊,缓缓取出一枚通体黝黑的玄铁大印,印钮雕琢着古朴的“沈”字云纹,在灯火下流转着沉凝的幽光。

她纤长的手指稳稳地托起这枚象征着沈家无上财权的家主商行大印,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遍落针可闻的集贤堂:

“自父亲入狱前将此印交我那日起,沈家所有钱粮调度、契约签署、产业交割,皆需此印为凭。”她指尖稳稳托着大印,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扫过沈文远瞬间煞白的脸,“三叔,没有这方印的落款,您拿什么去和王家做那‘空口许诺’的买卖?”

沈文远像被扼住了喉咙,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财权!这才是沈家真正的命脉!他那些盘算,顷刻间成了镜花水月。

“陆先生!”

“大娘子,陆珩在。”陆珩上前一步,躬身应答,脊背挺得笔直。

沈疏影的声音斩钉截铁:“自此刻起,我授你全权彻查那批‘问题’药材——从源头采购,到库房出入,再到所有经手之人。我要知道,它到底是怎么‘飞’到辽国人手里的!给我揪出那个吃里扒外、构陷家主的内鬼!”

“谨遵大娘子之命。”陆珩抬头时,脸上漾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眼底却藏着锐利,“陆珩定当抽丝剥茧,查个水落石出。”

“祖父,”沈疏影忽然转向主位,语气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如锥,“二叔的祭日,怕是快了吧?该备的纸钱香烛,可别忘了。”

此言一出,连一直垂眸装泥塑的沈崇信,眼皮都猛地跳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一家子,怕真是藏着数不清的陈年旧怨,一开口便是刀光剑影。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