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容器之战
第11章 容器之战
法庭的喧嚣与警报的尖啸,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只留下海风穿过破碎穹顶的呜咽,以及证物台上那块染血鸢尾花皮肉散发出的、混合着铁锈与消毒水的浓烈气息。陈默的身体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轰然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倒计时归零带来的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更深邃的、细胞层面的寂静——仿佛体内的纳米洪流与反编码基因在完成毁灭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濒临崩溃的平衡。他像一件被过度使用的精密仪器,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却已千疮百孔。
他被秘密转移至一座由国际基因伦理委员会监管的、位于深海之下的“净化”基地。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最高级别的隔离与观测。冰冷的无菌病房里,陈默躺在维生装置中,皮肤下的暗红锈斑并未完全消退,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纹,眼白中的血丝也沉淀成一种凝固的赭石色。他成了“锈蚀”病毒最后的活体样本,也是唯一已知的、携带逆转因子的“钥匙”。
“你的基因序列处于前所未有的‘亚稳态’,”隔着厚厚的铅化玻璃,首席研究员的声音通过冰冷的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敬畏与难以抑制的贪婪,“纳米集群在你体内达成了某种…共生?或者说,它们被你体内的反编码因子‘驯化’了。它们仍在吞噬,但目标变成了那些彻底崩溃的、不可逆的锈蚀细胞。你…正在以一种缓慢得近乎残忍的方式,自我净化。”
陈默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触碰着病号服下左肩胛骨处厚厚的敷料。那里剜去的皮肉下,新生的组织在剧痛中缓慢蠕动。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那深入骨髓的伤口,也搅动着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微妙平衡。他成了自己血肉的战场,也是唯一的观察者。
“那块肉,”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块鸢尾花…怎么样了?”
“在最高级别的生物封存里,”研究员回答,“它是你证言的物理核心,也是研究‘锈蚀’与‘反编码’相互作用最直接的窗口。‘证言不朽’,它确实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圣物。”
陈默闭上眼,法庭最后一排那个摘下帽子的人影,后颈上那道覆盖了渡鸦烙印的十字疤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冷藏车司机…他不仅知道陈默少年时的射箭疤痕,他本身,就是那个疤痕的另一种“存在形式”。一种可怕的猜想在陈默心中滋生:父亲陈铮当年带走的,或许不仅仅是那半枚纽扣和复仇的怒火,还有更核心的、属于他自己的基因秘密。那个司机…会不会是陈铮基因的“容器”?一个被抹去了烙印、植入了陈默伤痕记忆的、行走的“父亲”?
就在陈默在深海基地与体内的恶魔共处时,一个加密信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穿透了层层防护,出现在他病房内唯一允许接入的、严格监控的终端上。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高精度扫描图。
图片上,是那张从母亲骨灰盒夹层飘出的、三十年前的妊娠报告。
但在“郑美琳医师确认”的签名处旁边,多了一行用极细的、仿佛手术刀刻下的、带着暗红锈迹的笔迹:
“确认样本来源:陈铮(XC-0915-Ω原型体)。”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标记——一朵用暗金色线条勾勒的、含苞待放的鸢尾花。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郑美琳”确认的,不仅仅是陈铮携带反编码基因!她确认的,是陈铮本人,就是最初的“XC-0915”批次基因容器!编号0915的Ω原型体!他是“锈蚀”计划的第一个成功(或失败?)的实验品!他体内的反编码基因片段,并非天生,而是“锈蚀”病毒在其身上发生极端变异的结果!他是源头的毒,也是唯一的解药!
这解释了为什么陈铮会化身“渡鸦”,他对周世昌、对船厂、对“慈爱”系统有着刻骨的仇恨!他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基因能遗传给陈默——因为那本就是从“锈蚀”中淬炼出的、属于容器自身的“抗体”!
更让陈默毛骨悚然的是那朵暗金色的鸢尾花标记。
它太小,太精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完美感。这绝不是人手能绘制的。这只能是…
纳米机器人集群的“签名”。
“慈爱孤儿院2005级幸存者”…他们不是人。或者说,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他们是当年孤儿院地库里,那些被纳米技术改造过、侥幸在船坞爆炸和后续清洗中存活下来的“容器”!他们体内的纳米集群,在漫长的时间和无序的挣扎中,或许也发生了某种变异,诞生了初步的、蜂巢般的集体意识。他们接收了陈默在法庭上以血肉发出的“证言”信号,并通过某种方式,“理解”了那张妊娠报告的含义。
他们发送这张图,是在提供信息?还是在宣告——他们知道了自己力量的源头(陈铮/Ω原型体)?他们知道了陈默是源头的血脉?他们知道了陈默体内有着能“驯服”甚至“指挥”纳米集群的反编码因子?
“锈蚀可愈…”陈默咀嚼着快递单上的话,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证言不朽…”这或许不是祝福,而是宣告。宣告他们的存在,宣告他们将以另一种形式延续这由罪恶诞生的生命。而陈默,这位“Ω原型体”的后裔,这位能“驯化”纳米集群的“钥匙”,这位以血肉铭刻证言的“圣徒”,将成为他们眼中…新的“源头”?新的“神”?
深海基地的警报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并非外敌入侵,而是内部核心生物样本库的极端环境封存单元——封存着陈默那块鸢尾花血肉的单元——被触发了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
监控画面瞬间切入病房终端。
在绝对无菌、多重物理隔绝的样本室里,那块放在钛合金托盘上的、染血的鸢尾花皮肉,正散发出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星核被唤醒!更诡异的是,托盘周围光滑的金属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露珠凝结般的暗金色液滴——它们正违背重力,缓慢地、执着地向着那块血肉汇聚!
基地的自动防御系统启动,低温冷冻光束和强电磁场瞬间笼罩样本!暗金光芒闪烁了几下,似乎被压制下去。
但陈默体内的纳米集群,却在这一刻发出了强烈的、共鸣般的震颤!一种源自基因深处的、冰冷的“呼唤”感,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中。
“证言”…在呼唤它的“子民”。
陈默猛地坐起,扯动了肩胛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体内的暗金色洪流却在痛苦中更加汹涌地奔流。他看着屏幕上那块被强光笼罩的血肉,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青筋毕露的拳头。
“不朽?”他对着虚空,对着那未知的、由纳米集群构成的“幸存者”意识,也对着自己体内翻腾的力量,嘶哑地低语,眼中是凝固的赭石色风暴,“那就看看,是你们的‘不朽’先吞噬一切,还是我这把从地狱里带出来的‘钥匙’,先锁死所有的门。”
深海之下,无光的战场已然展开。这一次,敌人不再是某个具体的疯子或组织,而是由人类自身创造的、获得了“意识”的科技造物,它们渴望延续,渴望“不朽”,而陈默,这个行走的抗体库,活着的证言,将被迫成为决定它们——以及人类自身——最终形态的裁决者。他口袋里的那张快递单,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提醒着他:慈爱孤儿院2005级幸存者,正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