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冷刀光寒
第4章 冰冷刀光寒
那台巨大缝纫设备核心控制箱上,微弱却固执闪烁的红光,像黑暗中一颗搏动的心脏,发出的嗡鸣在死寂的车间里被无限放大。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裂了孙二娘和金镶玉之间凝固的张力!
孙二娘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排红灯,瞳孔骤然收缩!这台机器,这台承载着她与亡夫、甚至包括仇人张青林最初血汗的“铁疙瘩”,自当家的走后,核心控制系统就因为一个关键芯片的停产而彻底瘫痪,早已成为车间里沉默的纪念碑!它怎么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动起来?!
金镶玉更是惊得后退一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看着那闪烁的红光,听着那带着锈蚀感的低吼,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太诡异了!父亲…张青林的影子,仿佛随着这机器的嗡鸣,从记忆的深渊里被强行拖拽出来,带着油污和焊花的味道,冷冷地注视着她。
“这…这是怎么回事?”金镶玉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看向孙二娘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孙二娘没有回答。她庞大的身躯像一头被惊动的猛兽,几个大步就跨到机器旁。粗糙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猛地拍向控制箱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油泥的检修盖板。
“哐当!”
盖板被她硬生生掰开,露出里面密集而陈旧的线路板。一股混合着机油、灰尘和轻微臭氧的味道弥漫开来。她眯起眼,借着惨白的灯光,目光如同探针般扫过每一块电路板,每一个焊点,最终,定格在控制箱最深处、一个被额外加装的、只有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陌生模块上!
那模块的接口巧妙地嵌入了机器原始的控制总线,线路排布专业而隐蔽,绝非厂里那些只会修普通缝纫机的老师傅能做出来的!
“有人动过它!”孙二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她的手指猛地探向那个陌生模块,试图将其扯下!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模块的瞬间——
“嗡——!”
机器内部发出一声更高亢、更清晰的嗡鸣!紧接着,控制箱上那排闪烁的红灯骤然熄灭!嗡鸣声也戛然而止!整个机器再次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臭氧味,和孙二娘指尖感受到的那一丝尚未散尽的、模块运行时产生的微弱热量,证明着刚才发生的诡异一幕。
孙二娘的手指僵在半空,脸色铁青。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视整个车间——巨大的卷帘门紧闭着,高处的通风口黑洞洞的,惨白的灯光下,只有她和金镶玉两个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扭曲。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再次笼罩下来。
“谁?!”孙二娘猛地爆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阵阵回音,“给老娘滚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金镶玉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靠近了孙二娘几步,仿佛能从这座“肉山”身上汲取一点安全感。她环顾四周,声音发紧:“不…不会是…闹鬼吧?”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眼前这情形,实在太过离奇。
孙二娘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她收回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有人!一定有人!在她们踏入这个车间之前,或者就在刚才对峙的某个瞬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动了这台机器的核心!那短暂的启动,是警告?是提示?还是…某种冰冷的嘲讽?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金镶玉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恨意依旧在胸腔里燃烧,但此刻,一种更庞大、更未知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个人恩怨的孤岛。
“鬼?”孙二娘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森然,“这世上最恶的鬼,是活人!是那些藏在暗处,连面都不敢露的魑魅魍魉!”她猛地指向那个被打开的检修口,“看到了吗?这就是‘天鹰’的手段!无声无息,无孔不入!你以为他们只会玩资本游戏?他们连你祖坟里埋着几根骨头都一清二楚!”
金镶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个闪烁着诡异蓝光的陌生模块,像一只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嘲笑着她们的恐惧和愤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舆论操控、精心策划的复仇,在“天鹰”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对方不仅掌控着金钱和权力,甚至能轻易触碰她们最隐秘的角落,玩弄她们于股掌之间!
“那…那现在怎么办?”金镶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厌恶的软弱和依赖。她下意识地看向孙二娘,这个她恨之入骨的女人,此刻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孙二娘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将那块检修盖板重新盖了回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转过身,再次面对金镶玉。昏白的灯光下,她的脸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棱角分明,刻满了决绝。
“金镶玉,”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刚才说联手。好!”
这一个“好”字,如同惊雷,炸得金镶玉浑身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孙二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这联手,不是朋友,是刀!”孙二娘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金镶玉的灵魂深处,“是把插在豺狼心口上的刀!你捅左边,我捅右边!刀折了,一起死!刀捅进去了,活下来的人…再算我们之间的账!”
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签下了一份同归于尽的血契!金镶玉的心脏狂跳,一股寒意夹杂着奇异的兴奋感涌遍全身。她看着孙二娘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看着那台再次陷入死寂、却仿佛蕴藏着不祥预兆的巨大机器,终于,狠狠一咬牙!
“好!刀就刀!”金镶玉的声音嘶哑,眼中也燃起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你想怎么做?”
孙二娘没有直接回答。她大步走到车间角落一张堆满杂物、落满灰尘的老旧铁皮柜前。柜子上了锁,是一把极其粗笨的旧式挂锁。她看也不看,蒲扇般的大手抓住锁身,手臂肌肉贲张,猛地一拧!
“咔吧!”一声脆响,那把坚固的挂锁竟被她徒手拧断了锁芯!
金镶玉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的蛮力…简直非人!
孙二娘拉开柜门,里面没有文件,没有现金,只有一堆沾满油污的旧工具、几卷磨损的皮带,以及…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长方体形状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捧了出来,放在旁边的工具台上,一层层揭开油布。
露出来的,是一个深棕色的、极其厚实的硬木盒子。盒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无数细小划痕和油渍浸润的痕迹。盒子边缘镶嵌着加固的黄铜包角,早已失去了光泽。一把同样古旧的小铜锁,锁着盒子。
孙二娘没有去拧那把锁。她伸出粗壮的手指,用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异常精准的动作,在盒子侧面的某个位置用力按了几下,又摸索着拨弄了几下盒底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咔哒…咔哒…”几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然后,她直接用手指抠进盒子顶盖的缝隙,猛地向上一掀!
没有钥匙,盒子竟然被她用一种极其精巧的、类似鲁班锁的机关方式,直接打开了!
盒子内部,是厚厚的、用于缓冲防震的黑色绒布。绒布凹陷下去的部分,静静躺着一本…极其厚实、封面是深蓝色硬壳的…老式账本?!
金镶玉凑近一步,借着灯光看去。账本的封皮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颜色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夜空。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右下角,用毛笔极其遒劲地写着一个数字——“柒”。
孙二娘伸出粗粝的手指,极其珍重地抚过那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指尖划过那个“柒”字,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过往。她的眼神复杂无比,有追忆,有痛楚,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是‘生死簿’。”孙二娘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
金镶玉心头猛地一跳!“生死簿”?这不是水浒里…她惊疑地看着那本其貌不扬的厚账本。
“不是你想的那个。”孙二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这是织里童装行当的‘根’,也是悬在很多人头上的‘刀’!当年织里刚起步,鱼龙混杂,黑作坊遍地,为了争订单、抢客户、夺渠道,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今天你断我原料,明天我烧你仓库,后天他绑你孩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血腥岁月的沉重:“后来,几个最早入行、手里真有点本事、也讲点规矩的老行尊,牵头立了个‘童装会’。入会的,交一份‘投名状’——不是杀人放火,是你手里捏着的、别人最见不得光、能要他命的把柄!交到会首手里,抄录在册,锁进铁柜!这就是‘生死簿’!大家互相捏着命门,谁坏了规矩,动了歪心思害同行、害孩子,就把他的‘簿子’亮出来!让他身败名裂,滚出织里!”
孙二娘的手指重重敲在深蓝色的硬壳封面上:“这本‘柒’,就是第七册!也是最后一册!里面记着的,是织里童装黄金十年里,所有入会的大小老板、各路‘神仙’的命门!从偷税漏税、行贿受贿的黑账,到早年仿冒名牌、以次充好的铁证,甚至…有些人手上沾的、没被警察找到的血!”
金镶玉听得心惊肉跳!她完全没想到,在光鲜亮丽的“童装之都”织里镇地下,竟然还埋藏着这样一本黑暗年代的“镇魂谱”!她看着那本深蓝色的厚账本,仿佛能闻到纸张间渗透出来的血腥味和铜臭味。
“这东西…不是早就该毁了吗?”金镶玉的声音干涩。
“毁了?”孙二娘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是有人想毁。当年‘童装会’散了,有人就想把这东西烧了,图个清净。是我当家的和张青林…还有几个老家伙,死活拦下来的!他们说,这玩意儿是毒药,也是解药!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没了它,没了这份互相的忌惮,有些人没了约束,只会比从前更黑!更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当家的死后,这本‘柒’,就到了我手里。这些年,我把它锁在最深处,从没想过要动它。因为我知道,一旦翻开,就是腥风血雨!就是整个织里的大地震!”
孙二娘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金镶玉:“但是现在,‘天鹰’这条过江龙,它要的不是某一家,它要的是整个织里的根!它要把我们连皮带骨嚼碎了吞下去!它不讲规矩,它只认钱和权!它连这台死透了的机器都能让它‘活’过来吓唬我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它不讲规矩,那就别怪我们掀桌子!金镶玉!你不是最会玩舆论,最懂怎么扒人皮吗?这本‘生死簿’里记着的,就是织里童装行当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最脏的脓疮!最硬的骨头!也是…能炸翻‘天鹰’这条大船的…火药桶!”
金镶玉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她瞬间明白了孙二娘的意图!这是要…玉石俱焚!要引爆整个织里过去几十年的所有黑料,把水彻底搅浑!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让“天鹰”的收购计划陷入巨大的舆论风暴和司法泥潭!甚至…让整个织里童装产业都面临灭顶之灾!
“你疯了?!”金镶玉失声尖叫,脸色惨白,“这样搞,整个织里就完了!我们谁也活不了!那些工人怎么办?!”
“不搞,我们马上就完!”孙二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冷酷,“工人?你以为‘天鹰’吞下织里后,还会留着这些‘低效资产’?他们会把厂子搬到东南亚!搬到人工更便宜的地方!这里的工人,只会失业!饿死!”
她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金镶玉几乎喘不过气:“金镶玉!现在不是讲妇人之仁的时候!要么,我们像案板上的鱼一样,被‘天鹰’一片片剐了肉,连骨头渣子都被他们榨出油!要么,我们就点燃这个火药桶!炸他个天翻地覆!炸出一条血路!就算最后粉身碎骨,也得崩掉他们几颗牙!让那些藏在华尔街的秃鹫知道,织里的骨头,没那么好啃!”
孙二娘猛地将那个深蓝色的厚账本推到金镶玉面前,动作沉重得像在推一座山:
“用你的脑子!用你的手段!把里面的东西,挑最狠的!最能引爆舆论的!给我捅出去!捅到天上去!让全国的人都看看,织里的水有多深!让‘天鹰’的手,伸进来就沾一身洗不掉的腥臊!要快!要狠!在他们彻底捏死我们之前!”
金镶玉看着眼前那本深蓝色的“生死簿”,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翻开它,就意味着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足以吞噬一切的恶魔。但孙二娘说得对…不翻开,她们现在就要被吞噬殆尽!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硬壳封面。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无数人的恐惧、罪恶和不甘。她的目光扫过旁边那台再次死寂的巨大缝纫设备,那上面承载的父辈荣辱,与这本记载着无尽黑暗的“生死簿”,形成了惊心动魄的讽刺对比。
恨孙二娘吗?恨!
怕“天鹰”吗?怕得要死!
想活下去吗?想!疯狂地想!
想…为那个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了面目、却在这台冰冷机器上留下过热血印记的父亲…做点什么吗?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尖锐地刺破了所有恐惧和仇恨的迷雾。
金镶玉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和不甘,终于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她一把抓住那本沉重的“生死簿”,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硬壳里!
她抬起头,迎上孙二娘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妖娆媚态,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即将与敌偕亡的疯狂和决绝。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狠戾:
“好!孙二娘!这把刀,我跟你一起捅!”
“要玩,就玩把大的!玩到华尔街的秃鹫都他妈肉疼!”
她紧紧抱着那本深蓝色的“生死簿”,仿佛抱着最后的武器,也抱着点燃地狱之火的火种。车间惨白的灯光下,两个不共戴天的女人,站在父辈遗留的冰冷机器旁,终于被共同的毁灭性威胁,逼上了同一条以命相搏的绝路。而那个神秘的、能唤醒死物的蓝光模块,此刻正隐藏在机器的核心深处,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