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监军的日常
第37章 监军的日常
冬季如期而至,关中大雪茫茫,银装素裹。
石守信和那一千“监军部曲”,被安置在长安城外的营地,并且不允许入城。
当然了,这是钟会在给他们下马威,毕竟,这次钟会才是主将。
卫瓘并非是钟会的“自己人”,所以这位关中都督,也是故意在给卫瓘脸色看看,让他们这些监督钟会的人,提前适应适应。
寒冬腊月,看着别人进城里吃着火锅唱着歌,自己在城外大营吹冷风,心情肯定不会好。
卫瓘是这样,石守信也是如此。
这天军帐外北风呼呼的刮着,卫瓘和石守信二人围在火盆旁边烤火。北风时不时就能吹进军帐,带来一阵冷意,倒是无须担忧一氧化碳中毒。
“钟会目中无人,待春暖后出兵伐蜀,只怕这一路上不会那么太平呀。”
老硬币卫瓘骂了钟会一句。
不过石守信却没有接茬,只是非常客观的评价道:“大都督在关中毫无根基,甚至可能连军中将领都没认全。他给监军难堪,是做给军中将领看的。既然无法笼络人心,那么让众人畏惧,也是统帅大军的一种方法。”
听完这话,卫瓘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没有接茬。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之声。
“卫监军,右将军胡烈求见。”
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凑到卫瓘耳边低声禀告道。
“让他进来吧。”
卫瓘微微点头道,面色平静。
事实上,因为对蜀国的战事,胡烈刚刚已经被封为征蜀护军,比右将军提了一级,作为钟会的副将伺候左右。
而卫瓘是镇西将军军司,监军持节。虽然没有指挥权,但是拥有绝对监察权。钟会要处置军中哪个将领,理论上都必须由卫瓘点头才行。
所以面对胡烈,卫瓘还是有心理优势的,一点都不怂。
不一会,胡烈走进军帐,一眼就看到了石守信,顿时大喜过望。
不过卫瓘在此,他还不敢造次,连忙对卫瓘行礼道:“卫监军,先锋军今日开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请派一监军与先锋军同行,此乃常例。”
三国时期战争为先,即便是先锋军在前面开路,也是要有监军随行的。要不然这年头又没有电话网络,前锋军或是怯战,或是投敌,那岂不是要坏大事?
所以胡烈此番来这里,并不是找卫瓘的麻烦,而只是例行公务而已,他也不是钟会的亲信!
“大都督命你来的么?”
卫瓘翻了翻眼皮,一脸不悦的样子。
这个天气催促先锋军出征,钟会的手腕可不简单,就是故意给下面人难堪的。
不去?呵呵,钟会正想借某个人的人头来用一用,震慑三军呢!
你不去试试!
“卫监军,您就别为难末将了,军令在此,请您过目。”
胡烈掏出一张帛书,递给卫瓘。他是直接听命于钟会的,又受卫瓘钳制,可谓是两头受气。
“敢当啊,你带着本部一百人,随军出发吧。天寒地冻的,多带几条毯子御寒。”
卫瓘面色淡然吩咐道,这不算是职场霸凌,但很明显也是有困难就让下属先上。
“卫监军请放心,石某这便出发。”
石守信微笑接令,没有任何怨言。胡烈很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二人一起出了军帐。
“请兄长放心,石某一定配合你出征,有事尽管吩咐。”
离开军营之后,石守信对胡烈眨了眨眼道。
哪知道胡烈一脸苦笑,摇摇头道:
“如果这次是我和你同路出征,那可快活得紧,我什么也不用担心。但此番出征我乃副将,要在大都督身边随时待命。
这次先锋军主将是牙门将许仪,他是魏国名将许褚嫡子。而我原本坐镇荆州,也是被调到关中不久,跟他一点也不熟。”
原来如此!石守信好像明白了什么!
现在魏国军队的中下层军官,还是跟着曹操起家的那批将领的后人,他们无所谓谁掌控朝廷,但是彼此之间关系盘根错节。
这些人,跟司马家的亲信并不是完全一条心,也对曹氏没什么同情,或者简单点说,就是抱有那种每月八百块的打工人心态。
胡烈的身份倒是很明白,他是西北地头蛇安定胡氏的胡遵之子。
胡遵则是司马懿的亲信,自然是跟许褚的后人没什么交情,也说不上话。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各类人各类心思,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
“兄长不必介怀,你的面子我肯定给。许仪不管怎么闹腾,我都会配合他把事情办好,不会让你丢人。”
石守信对胡烈作揖行礼道。
“好!贤弟你放心,出征之后有什么事情,胡某都会护着你,断不能让你被人暗害了。”
胡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顿时觉得石守信此人非常仗义,跟自己很合得来。
半个时辰之后,队伍行进到长安城西的一处军营,石守信估算了一下,从营帐数目看,这应该是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是曹魏军中常见的步军编制。
通常,这样规模的队伍,会被主将分配用来扼守据点,前进开路,绕后偷袭什么的,打打佯攻之类的,执行一些除了决战以外的日常任务。
石守信从前也是不知道这些信息,他最近天天都在读军法,自然是对军中编制,以及用兵规律有了更多更直观的认识。
不一会,营门处走出来一个瘦高的将军,他懒洋洋的对胡烈行礼道:“胡将军,我乃门牙将许仪,全军已经整装待发,敢问这次随军的监军何在呢?”
许仪自然是看到了石守信,只不过他看着眼前这位长得人模狗样,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特别不爽,故意装作没看见而已。
“这位是石守信字敢当,本将军的义弟,作为监军和你一同出发。他身后的百人是参与执法的本部人马。”
胡烈故意提了一嘴,石守信给他面子,他自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听到胡烈介绍,许仪这才收起心中的轻视,没有再阴阳怪气的说话了,只是对着石守信微微点头道:“石监军入营吧,我跟你说说行军路线,胡将军现在可以回去复命了。”
他对胡烈也没什么好脸色。
军中称职务,哪里有什么义弟!人家父子兵还以官职相称呢?
许仪心中暗暗鄙夷胡烈任人唯亲。
石守信感受到了一种被疏离的沉闷气氛,只好跟在许仪身后进入大营。他手下那队百人的监军队,也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监军单独节制的部曲,从军服到军帽,都与许仪的手下都有极为明显的差别,可以一眼辨别。
仗还没开始打,内部的潜规则就已然开始运转了起来,这让石守信有些担忧。两军对垒,敌弱我强的大势只能确保司马昭伐蜀成功,却并不能保证石守信本人不会死于非命。
此前他与羊徽瑜多番探讨,都感觉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在大营内饱餐一顿之后,三千人的大军即刻拔营起寨,向西行军。在武功县那边,有一个供给军粮的粮库。据胡烈所说,他本人之后会率部作为大军主力,走褒斜道。
而许仪此番开路,也是走褒斜道,说白了,就是作为胡烈大军的先锋军。
另外一路大军,则是走傥骆道,由前将军李辅率领,两军分进合击,在汉中汇合。
好巧不巧,钟会并不会和李辅同路,而是会跟胡烈一起走褒斜道。其实这样安排的原因也很简单,李辅曾经是司马懿的部将,在军中资格非常老,钟会使唤不动李辅。
所以只能折腾资历较浅,又不善言辞的“二代子弟”胡烈。柿子捏软的,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是石守信知道,比起卫瓘和胡烈来,他和许仪则是“更软的柿子”。
此番行军在入山之前,沿途都有军粮供给,可以敞开吃没问题。但是入山后走褒斜道,后勤就没那么顺畅了,冬季更是运输不便,一路上估计只能吃干粮,少不得挨饿受冻。
这也是许仪如此大怨气的原因。或者说,是钟会在故意刁难他们这些人。
来到武功县县城外,许仪下令在城外扎营,并不进县城修整。武功县县令派人送来热菜热饭,虽无酒但有肉,算是很用心了。
石守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过问。入夜之后,他来到许仪所在的军帐,单独与这位门牙将闲聊。
已经是中年大叔的许仪,虽然看不惯石守信这种从来没有提过刀的“小白脸”,但碍于胡烈的面子,他还是屏退了亲兵,一边烤火一边老神在在,打算听听石守信到底会说什么。
“许将军,难道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么?”
石守信沉声问道,这一问就把许仪给问住了。
“有何不妙?”
许仪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开口反问道,心中暗暗警惕。
“关陇与汉中之间山道崎岖,寒冬腊月并非出征的好时机,再怎么说,也该是春节后再动身。
开春之后,蜀国百姓要在田间劳作,难以组织兵马抵抗,对我们有利无害。
虽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是常态,但天气严寒,冻土难以挖掘,流水结冰无法走船,无论是开山还是搭桥都颇为不便。
大都督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石某窃以为,这次的军令,很有些不同寻常。”
石守信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当然了,他不可能直接说钟会图谋不轨。
“言之有理,真要说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许仪点点头,不再轻视石守信,对他的敌视也淡了许多。
“石某心中有个想法,反正褒斜道的入口是郿县,许将军不妨在大军抵达郿县后停留三日不走,看看大都督会不会派人来催。
若是派人来催,许将军则回复说大雪封山不便行走,或者将军也可以事先派人去长安禀告大都督。
到时候大都督若是不同意,或者再次派人来催促,许将军到时候勉强同意便是。
真要这样,说明石某的猜测是正确的,到时候我们再说。
若是无人来催,那只能说石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事后多少要当面给大都督(钟会)赔个不是。
许将军以为这样处断行不行?”
石守信一脸诚恳建议道。
许仪听后揣摩了一番,微微点头没有反对。这一招,就是故意停在褒斜道入口一两日,看看钟会是什么反应。
他看向石守信说道:“倘若真如你所言,大都督真的派人来催,那许某倒是要跟石监军赔不是才对。”
“那就歇息一夜,明日继续行军前往郿县。”
石守信对许仪作揖行礼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的诚意,许仪对石守信的态度好了很多。他勉强笑道:“好说好说,石监军也多保重。这寒风刺骨的,冻到了可就麻烦了,野外连医官都找不到。”
“年轻人火力旺,石某不会耽误行程的。”
石守信笑着说道,随即转身离开了许仪的营帐。
第二天,大军立刻开拔,只是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郿县就在武功县以西不远,走了一天的路,到傍晚的时候,队伍已经抵达县城郊外。
许仪下令在此地扎营,同样是派人进县城催要军粮。结果同样也是和武功县一样,县令亲自带人送来热食,一点都不含糊,一板一眼做得没有任何破绽。
石守信拉住这位李姓县令问道:“我等此番行军,沿途各县都有充足供应,你们平日里的准备,都有这般充分么?”
三千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也真不少了。因为并非每一处粮仓都在县城之内,所以要保证大军充足供应,不提前准备是不行的。粮食就算有,也需要专人短途转运,时间未必来得及。
郿县县令笑道:“大都督早有部署,我等岂敢怠慢。各县粮仓都已经准备妥当,别说是供应三千人吃饭了,就算是再多三千也是无碍的。”
石守信连忙对他千恩万谢,态度非常恭敬。
这县令也是小官,平日里少不得受窝囊气,受到石守信尊重,他自然是心情大好。
石守信趁机向他打听了不少关于褒斜道的事情。这不听不打紧,一打听瞬间感觉大事不妙。
原来,郿县县令告诉石守信:褒斜道确实是关中到汉中的主要路线不假,但是因为多年战乱,山间栈道很多地方都有损伤或者塌陷,甚至其中一些还是蜀军专门派人来破坏的。
此刻进山开路,修复栈道估计是难免了。
从时间上说,修复栈道肯定是来得及的。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冬天里修栈道,不吃点苦头怎么可能呢?
石守信好言好语送走郿县县令,却是没有将打听到的事情告知许仪。
大军在郿县外扎营后,许仪派人快马前往长安,告知钟会风雪太大进山很危险,等雪停之后,大军会即刻进山开路。
果不其然,派去传信的亲兵被钟会下令打了二十军棍,不能下地走动只好在长安养伤。钟会派他自己的亲兵前来郿县向许仪传达军令:接令后即刻进山,不得有误,否则军法从事。
那位传令兵扔下军令就走,压根就没有跟许仪解释的意思。事情果然如石守信所说,阴谋的气息渐渐笼罩,这下许仪彻底不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