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4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把雕花木椅原是给二叔马斗解留的,此刻却空荡荡。
这二叔,平时游手好闲,就喜欢遛鸟听戏,与自己......不,原身,号称川东两大纨绔。
事实上,族史记载,马斗解实则精通文韬武略,他亲手调教的私生子,日后更成为了明末一代名将。
只是在土司家族的权力漩涡里,身为次子若崭露头角,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只是他韬光养晦的手段而已。
“乘儿。”马斗斛突然开口,马千乘忙垂手趋前。
“仪式结束后,你夫妇来书房,有要事相商。”
马千乘低头应下,心底却泛起疑虑。
什么要事?
他心里一沉,莫非是开矿之事?
此时,廊下传来更鼓声。
老年赞者白须颤动,目光扫过空椅时语气迟疑:“主人,吉时已到......”
马斗斛神色冷漠道:“开礼!”
这个同母所生的亲弟弟是何等人物,他比谁都清楚。
他也曾多次私下推心置腹,但弟弟就是不肯出任要职,深怕受族人及外戚嫉妒,落得个悲惨下场,但其承诺,若马氏有难,必尽子弟之责。
今日缺席,是他的惯用手段而已,等不得,也不必等。
鼓乐声骤起,老年赞者领着秦良玉和那四名婢女,缓步走向堂中。
一个时辰后,礼毕。
马千乘凑近秦良玉,低声说父亲召见,她只淡淡“嗯”了一声。
待二人迈进书房,只见马斗斛、覃氏与马千驷均已落座。
马斗斛示意他俩坐下,随即端起茶盏轻吹浮沫,沉声道:“今日召集你等,专为议一议开矿这桩大事。今年,新任矿监税使陈奉,以石砫有银矿为由,每年增收‘矿税银’五千两。”
茶盏轻扣案几发出清响,他抬眼道:“我与族中长老在议事堂秉烛三日,终究议定,随即在武陵山区开采银矿。”
马千乘心里一沉,族史记载得很清楚,马氏开矿,乃石砫土司由盛转衰的标志事件。
他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此事断不可行!”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马斗斛满脸惊愕,知子莫若父,自己这个长子,不文不武,从来对政务不感兴趣,今日何以如此决断?
他看了一眼秦良玉,心中暗自称奇,莫不是成了亲突然转了性?还是这新妇当真有手段,一夜之间便教成了明白人?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向马千乘,问道:“为何?”
马千乘从容道:“武陵山区地形复杂,且矿脉分布散乱,要很多人力物力才能开采到矿石。”
“然而,当下的提取分离技术落后,效能低下,只怕入不敷出,徒然劳民伤财而已。”
这些情况,族史上记得清清楚楚,他自然可信口拈来。
秦良玉目光一闪,万万想不到,马千乘竟有如此见地。
她昨日离家之前,父亲给她分析过马氏开矿的前景,反对的理由,与马千乘如出一辙。
她盯着马千乘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生了疑惑,这人,真是纨绔子弟吗?
马斗斛却缓缓点头,这些利弊,他们早已权衡过无数遍,而且,三年前已派人去查找矿脉。
覃氏冷声叱道:“你这般不学无术,岂知矿脉分布之奥秘?若此次能挖到优质矿脉,我马氏实力必将大增。还敢妄谈提取技术,你又懂什么?普天下皆用此道提取,为何独我马氏效能低下?”
这两年,她一直竭力鼓动马氏开矿,眼瞅着大功将成,怎能容这小子横生枝节?
马千乘望向覃氏,心中暗暗盘算。
在明朝的土司制度下,朝廷承认土司家族的世袭自治权,仅以“土司承袭法”约束其嫡长子袭职,其余事务并不过多干预。
西南地区的土司,向来保留着些许母系社会遗风,女性在家族中地位颇高。土司正妻不仅常参与内政、军事与外交事务,甚至在子嗣年幼或绝嗣之时,可作为代理人暂掌权柄。
例如,洪武年间的奢香夫人,代掌水西(今乌江上游鸭池河以西)宣慰司事,堪称明初杰出的女政治家。
这与明朝皇室的制度可谓大相径庭。
朱元璋为防范后宫干政与外戚专权,特意定下规矩,要求天子及亲王的后妃宫嫔,皆从平民中选取,刻意避开权贵之家。
覃氏在土司府中素有权势,此时不宜当面顶撞,况且她的阴谋尚未败露,不必过早激化矛盾,以免再生事端。
他恭谨行礼道:“母亲所言甚是。只是开矿乃兹事体大,需征调民力、开山辟路、驻军守护,耗资甚巨,然最终产量能否达预期,确实需审慎考量。”
覃氏闻言冷哼一声,转头不予理睬。
马斗斛眼底尽是欣慰之色。
儿子能有此等见识,足见其已真正成熟,且具独立主见,这于石砫马氏而言,堪称天大的利好。
他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乘儿有此思虑,为父心下甚慰。但开矿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须由我亲自坐镇矿场。
今日我等只需商议一事:待我暂离土司府期间,府中各项事务该如何排布?”
马千乘肃然应道:“是。”
事已至此,开矿之举已无可逆转。
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这盘棋局中化被动为主动,避免土司府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幸而,族史中,详尽记载着诸多矿脉的分布方位与提炼之术。若能善加运用,或可将这桩看似凶险的“坏事”,转化为扭转乾坤的“良机”。
秦良玉见状,眸中难掩失望。
终究是纨绔,本性难移,明明自己的见解正确,却不敢据理力争、直抒胸臆。
马斗斛沉声道:“矿区地处冷水溪,距土司府足有百里之遥。府中若遇紧要事务,可即刻飞马传讯于我定夺。至于日常政务军务,则需尔等自行处置。”
言罢,他将期许的目光投向马千乘。
作为已及弱冠的嫡长子,如今家主暂离,他自当顺理成章接过暂摄之权。
覃氏向马千驷递去一个眼色,旋即面露忧色道:“老爷近日为政务军务劳心劳力,身子已然抱恙,若身边无子嗣照料,叫我如何心安?”
话音未落,马千驷已抢声说道:“孩儿愿随父亲同赴矿场,日夜侍奉左右!”
马斗斛欣慰一笑:“驷儿孝心可嘉。只是你左脚伤骨未愈,行动多有不便,何苦去矿区吃苦?不妨安心养伤,为父身子骨硬朗得很。”
覃氏忙不迭接口:“正是,驷儿脚伤未愈,自不宜前往矿区。但老爷身边,又怎能少了子嗣侍奉......”
说着,她将目光缓缓转向马千乘。
马千乘见状,故意侧过身子,将头上缠着的绷带尽数显露。
呵,只你儿子有伤?我这头上的伤,难道是假的不成?
方才,他一直冷眼旁观,覃氏及马千驷拙劣的演技,岂能逃过他的法眼?
覃氏的算盘打得极响,若能将他打发去矿区,一来她便可趁机独揽大权,二来倘若矿区生变,他也难逃干系。
他暗自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