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三年的夏天格外闷热，稻田里的泥水泛着腥臭。六助蹲在土埂上，用破布擦拭着手里的长枪——那其实是根削尖的竹枪，枪头裹着层铁皮，碰上个铠甲严实的武士就得崩口。他身后，三百多个足轻挤在树荫下，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铁炮试射声。

“听说了吗？织田大人从畿内调了三千铁炮队。”旁边的半兵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的草鞋在前天的急行军里磨穿了，大脚趾露在外面，沾着黑泥。六助没接话，他盯着远处武田军阵地上飘扬的“风林火山”旗，想起去年在三河战场上，就是那面旗下的骑兵像洪水似的冲过来，把他们的阵型撕得粉碎。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突然一阵急促的太鼓声响起。六助跟着人流站起来，竹枪在手里抖得厉害。他看见前排的足轻们举起了长楯，楯牌上还留着上一场战斗的箭孔。武田军的骑兵开始冲锋了，马蹄声像闷雷似的滚过来，六助的心跳得比太鼓还响。

“稳住！铁炮队准备！”队将的吼声刚落，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炸开。六助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突然栽倒，战马惊叫着扬起前蹄。但后面的骑兵还在涌上来，眼看就要撞进楯墙。他闭着眼捅出竹枪，感觉枪尖撞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混乱中，有人踩掉了他的草鞋。六助光着脚在泥地里狂奔，脚底被碎石划破也顾不上。不知过了多久，太鼓声停了，他才发现自己还活着，竹枪上沾着暗红的血。半兵卫倒在不远处，胸口插着支断箭，眼睛瞪得圆圆的。

打扫战场时，奉行清点战功，六助因为捅倒了一个戴头盔的武士（后来才知道是个足轻头），被赏了两贯钱和一匹粗布。他把钱塞在怀里，布缠在腰间，看着武田军的尸体被扔进挖好的大坑，像扔柴禾似的。那天晚上，他用赏钱买了壶劣质清酒，喝得酩酊大醉，梦见半兵卫在泥地里追着要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