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朱载纯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是个太平王爷,但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凶险。一个内相,一个外相,竟然联起手来,把一个九岁的新君逼到这个地步!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朱载纯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一个冯保,一个张居正!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要翻天吗!皇上,您放心,我这就回去串联几个宗室,明天,我们一起上本!
不把这两个奸佞之徒扳倒,我朱载纯誓不为人!”
看着这位义愤填膺的叔父,朱翊钧心里都快给他颁发奥斯卡小金人了。不过,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扳倒张居正和冯保?现在?开什么玩笑。那等于自断双臂。
大明朝这艘破船,还得靠张居正这个舵手来掌几年舵。而冯保,更是牵着后宫,动了他,等于和自己的亲妈作对。
他要的,不是让他们倒台,而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泥娃娃。
他需要有自己的力量,一根能撬动他们,也能保护自己的杠杆。
朱翊钧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和沉重。
“叔父,不可。”
“为何不可?”朱载纯一愣。
“张先生是父皇钦点的顾命大臣,国事离不开他。冯公公……是母后信重的人。”
朱翊钧叹了口气,“侄儿若是动了他们,朝局不稳,天下动荡,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这番话说得顾全大局,深明大义。朱载纯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多好的孩子啊!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想着国家,想着先帝。
“那……那可怎么办啊?”朱载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总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们摆布吧?”
朱翊钧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依赖,直勾勾地看着朱载纯。
“叔父,侄儿现在……谁也信不过。这宫里,到处都是冯公公的人。
宫外,到处都是张先生的门生故旧。侄儿晚上睡觉,都怕有人在饭里下毒,在被子里放蛇。”
这话说得极其诛心。
一个九岁的皇帝,竟然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朱载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他想起了历史上那些被权臣、被宦官害死的娃娃皇帝,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皇上!”他声音都变了调。
“所以……”朱翊钧终于图穷匕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什么惊天秘密,“侄儿想请叔父……帮我一个忙。”
“皇上您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侄儿想请叔父……接掌锦衣卫!”
“嗡”的一声,朱载纯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锦衣卫?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天子亲军,是皇帝的刀,皇帝的耳朵,皇帝的影子。是监察百官,巡查缉捕,直接对皇帝负责的暴力机关。
这个衙门,权力大得吓人,但也烫手得吓人。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说好听了是天子近臣,心腹中的心腹。
说不好听的,那就是皇帝豢养的头号鹰犬,干的都是最得罪人的脏活、累活、要命的活。
抄家、暗杀、廷杖……哪一件不是把满朝文武往死里得罪?
历史上,当锦衣卫指挥使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他朱载纯,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平王爷,就想安安稳稳地享受荣华富贵,死后在史书上留个“醇厚恭谨”的好名声。
他怎么敢去碰这个马蜂窝?
朱载纯的脸色,瞬间变得比身上的孝服还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皇上……这……这万万不可啊。”
“为何不可?”朱翊钧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
“臣……臣一介宗室,按祖制,不得干预禁军事。
而且臣……臣才疏学浅,愚钝不堪,担不起这个重任啊!”朱载纯慌忙找着理由。
这倒也是实话。大明为了防止宗室藩王权力过大,干预朝政,确实有类似的规定。
但朱翊钧怎么可能被这种理由挡住?
“祖制?”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刚才在殿上,张先生拿祖制压我。
现在,叔父也拿祖制来搪塞我。看来,这祖制,就是专门用来管我这个皇帝的。”
他的眼眶又红了,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难道……难道连叔父,也不愿帮侄儿了吗?”
他那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父皇走了,这偌大的皇宫,侄儿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罢了,罢了
既然叔父不愿,侄儿也不强求。大不了,侄儿这条小命,就由着他们摆布去吧……呜呜呜……”
说着,他真的就哭了起来。
一个九岁的孩子,刚刚死了父亲,登上了谁都觊觎的宝座,却无依无靠,连唯一的亲叔叔都不肯帮他。
这副景象,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朱载纯的心,彻底乱了。
他一边是明哲保身的理智,一边是皇帝侄儿的眼泪和哀求,还有那血浓于水的亲情。
两股力量在他心里反复拉扯,让他备受煎熬。
“皇上……您别哭啊……臣……臣不是那个意思……”朱载纯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回廊下,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那是跟着他一起来宫里的儿子,朱翊亨。
朱翊钧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同样穿着素服,身形挺拔如松,虽然离得远,但能感觉到一股英武之气。
朱翊钧心里一动,计上心来。
既然直接的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
他止住哭声,指着远处的少年,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叔父,那位可是翊亨哥哥?”
“啊?是,正是犬子。”朱载纯下意识地回答。
“侄儿听闻,翊亨哥哥自幼文武双全,弓马娴熟,京中年轻一辈,无人能出其右?”朱翊钧一脸天真地问。
这话,是个人都爱听。朱载纯脸上露出一丝得色:“皇上谬赞了,犬子就是瞎胡闹,上不得台面。”
“怎么会!”朱翊钧立刻反驳,语气十分认真,“父皇在世时,还曾向我夸赞过翊亨哥哥,说他有乃祖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