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上的鬼见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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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见愁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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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道S234线穿过青山县的那段路,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这个称呼已经流传了至少三代人,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这么叫了。那是个近乎直角的急转弯,路外侧是五米多高的陡坡,坡上长满了带刺的野枣树,掉下去的人往往还没摔死就先被扎成了血葫芦。内侧是风化严重的山体,雨季常有碎石滚落。

去年新装的水泥墩上已经布满了刮痕,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每个墩子底部都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那是无数次车祸留下的血迹渗入混凝土的结果。路政的人每年都会来刷一层新漆,但不过两个月,那些暗红又会从漆皮下渗出来,像是地底冒出的血泪。

我姑父赵大勇常说:“这地方邪性得很,水泥墩都吸饱了人血,每年不带走两条人命就不舒坦。“

弯道附近零散住着五六户人家,红砖房像被随手撒落的骰子,零星分布在路边的山坡上。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守着老屋,青壮年都去了武汉打工。余德福家是少数常年有人在的一户,五十多岁的他和老伴王桂香带着两个孙子住在路边的两层小楼里。

余德福个子不高,却有个显眼的啤酒肚,走起路来像只摇摇摆摆的企鹅。他常年穿着件藏蓝色涤纶衬衫,衣领处已经磨出了毛边,袖口沾着永远洗不掉的油渍。那张圆脸上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小眼睛,看人时总眯着,像是在算计什么。

“老余,今天又去镇上啊?“早上我遇见他时,他正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往村口走。

“啊,去买点老鼠药。“他含混地应着,眼睛却不看我,而是盯着路面,“家里耗子成精了,昨晚把我新买的皮鞋都啃了。“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一直摸着裤兜,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根本不是去买老鼠药,而是去镇上的信用社存钱——那笔改变他一家命运的钱。

去年七月中旬,一连下了三天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味道,连堂屋的石灰墙都渗出了水珠。那天晚上十点多,雨刚停,青蛙在稻田里叫得震天响。余德福正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抗日神剧,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王桂香在楼上哄孙子睡觉,木楼梯传来有节奏的“咯吱“声。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连窗户玻璃都震得嗡嗡响,茶几上的搪瓷缸子跳了起来,茶水溅在褪色的塑料桌布上。

“又撞了。“余德福嘟囔着,把嘴里嚼着的槟榔渣吐到墙角,趿拉着塑料拖鞋往外走。拖鞋底沾着早上喂鸡时踩到的鸡粪,在地板上留下几道污痕。

“当家的,去看看咋回事?“王桂香从楼梯口探出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眼角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

“晓得了。“余德福应着,顺手抄起门后的长柄手电筒,金属外壳上还沾着去年收稻谷时蹭上的泥巴。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手电筒的光柱像把生锈的刀,劈开黏稠的黑暗。余德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路边,拖鞋陷进松软的泥土里。空气中飘来汽油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味。

一辆红色的大货车斜撞在水泥墩上,车头凹陷得像个被踩扁的易拉罐,前轮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挡风玻璃全碎了,碎碴子像钻石一样散落在柏油路上,反射着手电筒的冷光。发动机盖翘起来,冒着丝丝白烟。

“救命……救救我们……“微弱的呼救声从驾驶室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余德福走近,手电光照出一张血糊糊的脸。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方下巴上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被变形的方向盘卡着,胸口一片暗红,工装裤的膝盖处已经磨破了。副驾驶上歪着个女人,花白的头发被血黏在脸上,已经没了声息,脖子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戴着银镯子的手腕无力地垂着。

“叔……报警……求您……“司机每说一个字,嘴角就冒出一股血沫,铁锈味在狭小的驾驶室里弥漫,“车座后面……有钱……都给您……救救我老婆……“

余德福犹豫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他绕到车另一侧,鞋底踩到一块玻璃碎片,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副驾驶门变形打不开,他费劲地摇下车窗,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伸手往后座摸,指尖碰到一个帆布包,粗糙的布料下是坚硬的块状物。拉开拉链,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里面捆扎整齐的钞票,一沓一沓,散发着诱人的油墨味。

那一刻,余德福的呼吸停滞了。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钞票边缘,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这些钱足够他盖栋新房子,买辆小汽车,也许还能在镇上开个小卖部……他这辈子在田里刨食,手上全是老茧,何曾见过这么多现金?

“叔……报警了吗……“司机的呼唤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余德福咽了口唾沫,喉头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他快速数了数,足足十六沓,还有零散的几十张。帆布包塞进外套里时,冰凉的钞票贴着他的肚皮,却像烙铁一样烫得他浑身发抖。他慢慢退后几步,看着奄奄一息的司机,又看看已经断气的女人。女人半睁的眼睛似乎正盯着他,银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对不住了……“余德福喃喃自语,突然转身往家跑,拖鞋甩掉了都顾不上捡。潮湿的泥土钻进脚趾缝,凉得像蛇爬过。

“咋样了?“王桂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绣了一半的鞋垫。

“死……死透了,没救了。“余德福声音发颤,额头渗出冷汗,“我……我去村委会打电话报警。“

但他没去村委会。他在堂屋转了三圈,最后蹲在米缸后面,颤抖着又数了一遍钱。十六万三千七百元,比他种十年地的收入还多。屋外传来几声狗吠,吓得他差点把钱掉进米缸里。

“当家的,你咋还不去?“王桂香在楼上喊。

“马……马上去!“余德福应着,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分针走了整整两圈,他才用手机拨了120,故意含糊不清地说了地址。

等救护车闪着刺眼的蓝光赶到时,司机已经没气了。村里其他人听到动静陆续赶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王婶裹着件旧棉袄,头发乱得像鸡窝;李老头拄着拐杖,缺了门牙的嘴不停地咂巴着。

“造孽啊,这弯道今年都第三起了。“王婶拍着大腿说,眼睛却好奇地往变形的驾驶室里瞟。

“听说是一对夫妻,拉货去武汉的。“李老头凑近闻了闻,“哎哟,这酒味,肯定是喝多了。“

“看这撞的,估计是疲劳驾驶。“村支书的儿子小刘拿着新买的智能手机拍照,闪光灯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没人注意到余德福反常的沉默和他鼓胀的外套。他站在人群边缘,不停地用袖子擦汗,尽管夜晚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当救护人员抬出尸体时,他偷偷瞥了一眼,女人手腕上的银镯子不见了,只留下一圈苍白的皮肤。

第二天,警察来调查时,余德福只说听见响声出来看时人已经不行了。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警察问是否看到可疑人员,他摇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人提起钱的事,仿佛那笔钱从未存在过。

后来镇上流传,那对夫妻是给儿子送买房首付的,带了十六万现金。五金店的老张信誓旦旦地说,那司机前天还来他店里买过螺丝,说儿子在武汉找了对象,老两口攒了半辈子的钱就等着抱孙子呢。

这消息传到余德福耳朵里时,他正在里屋数钱——整整十六万三千七百元,银镯子就压在钞票最底下。他用发抖的手摸着这些钞票,突然想起司机临死前的眼神,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除了痛苦,还有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一阵冷风吹开窗户,钞票哗啦作响,他猛地回头,仿佛看见门口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谁?“他厉声喝道,声音却抖得不成调。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动门帘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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