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格外闷热。长江边的陈家村像被扣在一个蒸笼里，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五岁的陈小军躺在竹席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母亲刘桂芳坐在床边，手里摇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着风。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小军翻了个身，小手揪着已经发黄的枕巾。

刘桂芳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摇动蒲扇：“快睡吧，爸爸在城里打工挣钱，过年就回来了。“

屋外传来三声轻轻的叩门声，像啄木鸟在啄树干。刘桂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放下蒲扇：“小军乖，妈妈去上个厕所，你先睡。“

小军点点头，闭上眼睛。他听见母亲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上门，然后是压低的说话声。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军认得出那个声音，是村东头的张叔叔，爸爸不在家的时候经常来。

竹席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小军悄悄爬下床，光着脚丫走到门边。木门有条缝隙，他趴在地上，从缝隙往外看。

月光从堂屋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母亲和张叔叔站在那片光亮里，张叔叔的手放在母亲的腰上。小军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张叔叔这样碰妈妈。

“桂芳，这次大勇出去多久了？“张德才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夏天放久了的麦芽糖。

“两个多月了。“刘桂芳的声音很轻，“他说这次工程大，可能要到年底。“

张德才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那咱们有的是时间。“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刘桂芳身上游走。

小军感到一阵不舒服，退回床上继续睡觉。

不知何时，堂屋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小军刚刚趴着的门缝前。

“大、大勇？“刘桂芳的声音吓得变了调。

陈大勇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的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到张德才还搭在她腰上的手，又从张德才涨红的脸移回妻子惨白的脸上。

“好啊，好啊。“陈大勇点点头，声音低沉得可怕，“村里人说我不信，今天我特意不打招呼回来，就是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他扔下帆布包，大步走向张德才。张德才后退两步，撞到了饭桌，桌上的碗筷发出一阵响动。

“大勇哥，你听我解释……“张德才举起双手。

陈大勇一拳打在他脸上，张德才踉跄着撞在墙上。刘桂芳抢上去拉住丈夫，小声说：“大勇！别打！“

“贱人！“陈大勇甩开妻子，揪住张德才的衣领，“我当你是兄弟，你搞我老婆？“

此刻的小军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他没睡，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样的爸爸他从没见过，爸爸向来都是笑眯眯的，会把他举过头顶，会给他带城里的糖果。

突然，张德才从饭桌上摸起什么东西，紧接着白光一闪，陈大勇闷哼一声，松开手捂住肚子，后退两步靠到了墙上。

刘桂芳双手紧捂张大的嘴巴，想发出尖叫却失了声。

小军看见爸爸的白背心渐渐染红，张德才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滴着血。陈大勇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你……你们……“陈大勇喘息着，血从指缝间渗出。

张德才转身抓住刘桂芳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小声说道：“桂芳，完了，他要是活着，我们俩都得完蛋！“

刘桂芳呆若木鸡，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帮我！“张德才说道，“反正已经这样了！“

小军看着母亲像梦游一样点点头，然后从碗柜抽屉里拿出一卷厚厚的塑料袋，和张德才一起扑向陈大勇，把塑料袋套在他的头上。陈大勇挣扎着，双手离开腹部想要去抓，却在半空被张德才截住，按在墙上无法抽出，塑料袋伴随着呼吸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一鼓，一瘪，一鼓，一瘪。

小军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他看见爸爸的腿在地上蹬踹，看见妈妈全身压在他身上，看见张叔叔按着爸爸的手。塑料袋的沙沙声越来越急促，然后渐渐变弱，最后停止了。

陈大勇的身体瘫软下来。刘桂芳也瘫坐在地上。“他……死了？“刘桂芳的声音飘忽不定。

张德才喘着粗气站起来：“死了。“他走到门口，警觉地往外看了看，然后关上门，“咱们得赶快处理掉。“

“怎么处理？“刘桂芳机械地问。

“大切小。“张德才的声音冷酷得不像人类，“扔长江里。“

小军感到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下，他尿床了，但他仍是一动不敢动。

刘桂芳从衣柜里拿出一大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张德才把陈大勇拖到院子里，又找来菜刀和锯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刘桂芳开口道：“快点，趁天还没亮。“她的声音异常镇定……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变得冷静。两个人开始用塑料布包裹着什么，地上只剩下大片暗红的血迹。

“我去江边。“张德才说，拎起几个鼓鼓的塑料袋，“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刘桂芳点点头，突然看向卧室门。小军紧闭双眼，装作沉睡。

“小军……“刘桂芳试着呼唤道。

小军没有回答，只有细微的呼吸声，算作回应。

“怎么了？“张德才问道。

“没……没什么。“

张德才走到卧室，盯着小军看了几眼，小军努力控制呼吸，装作熟睡的样子。

“睡着了。“张德才关上门，“小孩子睡得死，什么都听不见。放心吧。“刘桂芳刚才悬着的心，悄悄落了地。

脚步声远去，然后是水声和擦洗声。小军翻身蜷缩在床上，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眼前不禁出现爸爸每次回来带糖给他的景象，想起塑料袋滋啦滋啦的声响……

天快亮的时候，刘桂芳轻手轻脚地进屋，在他身边躺下。

小军一动不动，直到听见母亲的呼吸变得均匀。然后他悄悄爬起来，光着脚走到堂屋。月光已经褪去，晨光微露，地上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角落里隐现的一点暗红，在告诉他昨夜那不是一场噩梦。一瞥眼间，角落里一小块塑料袋碎片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默默拾起，走回床边，将它塞进床腿跟墙的缝隙里。爬上床，回到原来的位置，背对着母亲，蜷成一团。